雖說毓慶宮裏上上下下幾十號宮人, 可挪宮卻并非小事。
因時間急,姚珍珠也只好讓小廚房制備了些簡單宵夜,讓宮人連夜收拾行李。
自己的東西本就不多, 有王婉清領著兩個小丫頭收拾就行,倒是庫房有李宿積累十幾年的舊,想要把所有的品都清點清晰并非易事。
姚珍珠跟周姑姑和貝有福連夜忙碌, 終于在鳴時分把庫房清點清楚了。
能帶的幾本都讓人裝了箱,不能帶的大件家也都堆在角落, 沒有挪。
姚珍珠看著院子裏堆滿的箱籠,了額頭的汗:“倒是沒想到, 殿下存了這麽多東西。”
周萱娘讓如雪取了帕子來,給姚珍珠臉, 笑著說:“殿下畢竟在宮中多年,怎麽也要存些己。”
如此說著, 臉上的笑意微收:“再說,先太子妃娘娘的庫存當時也給了殿下, 這些年殿下雖走禮出去不,卻還是存了一些。”
姚珍珠也發現,有十來個舊箱子都著封條, 好似一直沒有開過。
點頭,低聲問:“姑姑, 可否問過宮人,看誰願意跟著咱們走?”
周萱娘自是同李宿一心,李宿想要出宮, 就陪著出宮,瞧李宿高興,也是高興的。
此刻一說, 便道:“咱們宮中的老人肯定都跟著走,前兩年新來的小宮和雜役的約莫不會跟,這都不是大事,此事下會置清楚,小主勿要擔憂。”
姚珍珠點頭:“姑姑辛苦。”
東西都收拾好,姚珍珠也了個懶腰,笑著說:“自從來了毓慶宮,一直都是早睡早起,每日都很規律,難得今日熬了夜,竟還有些懷念。”
原在膳房時,偶爾也要值夜,夜裏無法安睡就用蘿蔔雕花,每日早起都能擺一盤百鳥朝。
幾個月沒熬夜,突然忙了一宿,倒是一點都不覺得困頓,反而把自己忙神了。
姚珍珠又翻了一遍賬冊,覺得沒什麽,才對貝有福道:“貝公公,不如先用早膳吧,用過早膳宮人們也都歇一歇,吃口茶緩緩神。”
貝有福正要答,突然聽到外面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此時天尚早,宮門未開,毓慶宮也一直閉宮門,沒有任何人進出。
這一陣急促的敲門聲,讓忙碌了一夜的毓慶宮人瞬間張起來。
周萱娘下意識看了一眼姚珍珠,姚珍珠便道:“去前殿。”
李宿這一夜也一直沒閑著,折子寫了滿滿一盒,臨近清晨又吃了一碗參茶,繼續頂著脹痛的額角寫下一本。
他在殿中,又很專注,倒是沒聽到前面的敲門聲。
直到姚珍珠快步而,才把忙碌的李宿了回來。
“殿下,有人門,開是不開?”
李宿擡頭看是,便放下筆,起甩了甩手:“應當是貴祖母回宮了,開門。”
李宿這起有些猛,起來時還晃了晃,姚珍珠忙上前扶了一把。
“殿下,不是讓您昨夜好好休息?”
一直在庫房清點,前半夜還偶爾分神往前殿看,那時前殿自也是燈火通明,後半夜沒得空閑,便以為李宿歇下了。
倒是沒想到,他也在這忙了一宿。
李宿扶了一把姚珍珠的手,很快就緩過神來:“不礙事,主要是昨日淋了雨,略微有些傷寒罷了。”
他一邊說,一邊輕輕拍了拍姚珍珠的手,聲音頗為乖順:“已經吃過藥了,還請夫人莫要見怪。”
姚珍珠一聽他夫人,微微一怔:“怎麽就是夫人了?”
李宿牽著的手,慢慢往外走:“今日廢黜詔書便要宣召,我既不是太孫,可能亦不是皇孫,便只能做黎民百姓。”
“尋常男子對家中妻,自然要尊稱一句夫人。”
姚珍珠:……
姚珍珠覺臉上熱得都要冒煙,但心裏卻特別高興,以至于雖然一句都沒回,角卻高高揚起,臉上也掛著甜笑。
這種甜,說不出口,卻甜到心中。
李宿彎腰扭頭看,見自己在那自顧自高興,還挑眉逗:“夫人吶,為夫如此勤勉,夫人怎麽不鼓勵小生則個?”
姚珍珠有些赧地偏過頭,不想讓他看到自己臉上的紅霞。
“殿下!”姚珍珠小聲說,“還有外人在的!”
李宿倒是見好就收,沒有再繼續逗。
“好了好了,這不是貴祖母來了,我心裏張麽。”
“珍珠莫要生我的氣。”
兩人說話的工夫,宮門初開,貴妃娘娘的儀仗直毓慶宮中。
姚珍珠微微頓住,往後了腳,李宿便自然而然放開他,獨自迎上去。
“孫兒給貴祖母請安,原還以為貴祖母要晚些時候才到,沒想……”
李宿話還沒說完,一道不怒自威的聲便響起:“你還知道有我這個祖母?”
隨著聲音響起,宮人上前打開轎門,一道銀紅的影顯在衆人面前。
貴妃只穿著一簡單的修常服,頭上簪了一把碧玉簪,通上下素淨得很。
本就白貌,年輕持重,無論如何看,都無半分胭脂氣。
只是此刻眼下略有些青黑,也未曾上妝,難免有些疲憊之。
李宿收斂起臉上的笑,上前親自攙扶出貴妃,扶著往寢殿裏行去。
“祖母,孫兒知錯了。”
貴妃娘娘看著一臉擔憂的姚珍珠,又看著庭院中堆滿的箱籠,眉頭倒是略微舒展一些。
如此看來,毓慶宮倒并非如同外界傳聞那般,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李宿沒讓宮人跟隨,只跟姚珍珠一左一右攙扶著貴妃,緩緩了寢殿。
待到貴妃穩穩落座,李宿才同姚珍珠一前一後跪倒在面前。
“此番讓貴祖母擔憂,連夜為我奔波,是孫兒不孝,孫兒知錯。”
他一個頭磕下去,姚珍珠也跟著一起給貴妃行大禮。
貴妃見兩人都忙了一夜,不由有些心:“都起來吧。”
李宿直起,卻未曾起。
“時至今日,有些話孫兒當得同貴祖母講明,否則孫兒心中難安。”
貴妃挑了挑柳葉眉,一手排在副手上,發出嘭的聲響。
“你是想說,你早就想被廢出宮這事?”
李宿微微一頓,隨即便笑了:“還是貴祖母厲害。”
從進毓慶宮,貴妃娘娘滿打滿算就瞧了兩眼,就憑借這眼力,便已經能推算出此事的前因後果。
李宿見心平氣和,便也跟著起,讓姚珍珠在邊上煮茶,自己則坐到貴妃邊。
貴妃看了一眼姚珍珠,意味深長地瞥了瞥李宿。
李宿這才有些不好意思。
貴妃嗤笑一聲,道:“你給我說說,昨日到底如何。”
“你說完了,我再看要不要用鞭子你。”
李宿深吸口氣,又簡單說了說昨日之事。
待他說完,才道:“從父王安排此事開始,我心中就又預,他要借機廢黜我的太孫之位,如今京中安穩,我又沒有任何差錯,能廢黜我的只有不敬先祖這個罪名。”
“因此,我已經做好了打算,準備被廢黜之後就挪出宮去,不繼續留在長信。”
出去其實更好作,留在長信宮,時時刻刻被人盯著看著,什麽事都不好做。
貴妃娘娘深深看他一眼:“被廢之後,你才好把宴兒推上來?”
李宿沒想到貴妃娘娘連此事都猜到,難得有些汗,又有點膽怯。
他把玩著腰間的如意玉佩,那些話就在邊,卻怎麽都說不出口。
他難道要告訴貴妃,你這麽多年悉心教養,耐心籌謀,卻并非我的本意?
貴妃淩厲地看他一眼:“怎麽,不敢說了?”
殿中一瞬有些安靜。
就在這時,姚珍珠拖著茶杯上前,給兩人一人倒了一碗熱茶。
“娘娘,且吃口茶,散散疲乏。”
貴妃看著手邊你的茶,又看了看眼前討好看著的年輕姑娘,難得生出幾分心腸。
“你啊,倒是命好。”貴妃對李宿說。
“千算萬算,我都沒有算到你邊竟能有如意知己,紅佳人,”貴妃嘆道,“在這深宮裏,能尋一知己殊為不易。”
“如此,倒也沒什麽不好的。”
這就是看了姚珍珠的面子,說了話。
李宿略松了口氣,起牽著姚珍珠坐到自己邊,然後才對貴妃道:“貴祖母,我以前是不敢同您說。”
貴妃娘娘出名門,與孝慈皇後同出一支,皆為溪川蘇氏。
只是父親習武不崇文,二十幾歲便遠赴邊關,帶著一家老小安家于雲霞七州。
當年雲霞七州是什麽境況,大褚黎民百姓皆知,為了抵抗越發強大的北漠,雲霞七州頑強抵抗,不讓胡虜鐵騎踐踏中原。
洪恩二十三年,貴妃蘇碧鸞的兄長,孝慈皇後的堂弟戰神蘇長卿戰死于漢關。
同日,北漠老狼王戰死。
國失戰神,舉國皆哀,然蘇長卿的死,卻給了北漠長達五年的,也守了漢關百姓的安穩生活。
是以,才是國士無雙。
同這樣國士系出同門的蘇碧鸞,又豈非見識淺薄之人。
心中所想、所念皆為天下,皆為百姓。
北漠一日不平,大褚便一日不能永安。
蘇碧鸞在宮中這麽多年,走的每一步都是為雲霞七州,為邊關百姓,也為那些日夜守護邊關的戍邊軍。
扶持李宿,除去本的慈,最大的原因便是李宿上有一勁兒。
蘇碧鸞看到他第一眼,就知道他絕非宮裏弱的波斯貓。
若放他到草原上,他一定是最兇惡的狼王。
所以一心一意教養他,想要把他教導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想要讓他為意志堅定,絕不退的儲君。
這一切,李宿都很清楚,也念頗深。
正是因此,他才不能跟貴妃說,自己其實本不想當皇帝。
這不啻于漠視多年的付出,沒有看懂的真心。
但今日,李宿重新下定決定,終于可以把心中所想都告訴貴祖母。
他不想繼續瞞,這些也沒有什麽好瞞的。
蘇碧鸞看著他堅定的眼神,輕聲笑了笑:“你啊,還是把我想的太簡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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