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一輩子

他像在說出那三個字。

巧克力剛吃完沒多久, 溫知禾的舌尖還有回甘，說些甜膩的話倒也無可厚非, 但……

“好了。”

在糾結得快不過氣時，賀徵朝倏地說道：“別想太多，今天先休息一天。”

“你擔心的事我會幫你解決，你只需要把電影拍完，照顧好自己，明白嗎？”

溫知禾依舊不解：“你想怎麽解決？”

“不會做不好的事吧？”小心翼翼追問。

賀徵朝莞爾：“什麽是不好的事？”

他低嗓音，蠱更濃：“我不是很明白, 你和我說說。”

他總明知故問，溫知禾每次都是在床上聽到這句話。

才不配合他：“你知道的, 別問我。”

“舉個例, 讓我聽聽你是不是想歪了。”賀徵朝沒打算放過。

溫知禾被他煩住了, 從地上站起坐回到床上，想掛斷電話, 又覺得自己有必要囑咐，低著頭悶悶道：“我已經和家裏人切割了，所以你沒必要幫我替他們還債。”

“你也說了，我是我，他們是他們，更何況你和他們也沒有任何關系。”

賀徵朝角微勾；“那你認為, 我為什麽要聽你的。”

“——我們是什麽關系？”他意有所指。

無需腦，溫知禾又猜到他想聽到的回答。低著頭, 看自己蜷曲的腳趾陷地毯裏，鼓鼓腮幫子, 沒有落圈套，委婉道：“是可以打半個小時電話的關系。”

賀徵朝又笑, 著無可奈何：“是真不想讓我幫？還是說的反話。”

“這有什麽可說的反話，我又不是沒有這個錢，而且我也是有原則的。”溫知禾垂下眼睫，破天荒地主說起心話，“其實我希我媽媽可以和那個叔叔離婚，雖然這樣很不好。”

“而且如果我現在掏出錢幫忙填補，以後豈不是還會變本加厲。”

這點溫知禾還是拎得清的。

賀徵朝嗯了聲，不吝于誇獎：“很棒。”

“但你沒必要考慮電影以外的事，這些事兒我都會幫你理，按照你說的做。”

溫知禾想說其實不用會理，可話落到邊，又本能地産生了一依賴。

想依賴賀徵朝，這很懶，也不是好事，但確實需要一個相對安穩的拍攝環境。

賀徵朝願意幫理，還樂得一輕松。

溫知禾輾轉到洗手間前，抱著手機倚靠牆，甕聲甕氣：“我要掛了，先不說了，我去洗澡。”

“嗯，劇組那裏已經收到通知了，洗完澡好好睡一覺。”

他公事公辦得比小雪還到位，溫知禾沒辦法指摘，抱著去了洗手間。

電話還沒掛斷，時長持續延長，溫知禾看著屏幕停頓一秒，假裝沒發現，點了外方放到櫃臺上，把上的T恤、短一件件掉。

當赤得只剩時，再去看手機，賀徵朝竟還未掛斷。

他今天……這麽閑嗎？溫知禾心古怪，拿起手機故作意外：“你怎麽還沒掛電話呀？”

溫知禾聽到紙張翻頁的聲音，賀徵朝的話語顯得沒那麽實：“等你。”

他應該是把手機擱置到一邊，方便辦公。溫知禾不知為何，玩心起來了些：“我還以為你要聽我洗澡。”

“聽麽。”賀徵朝不不慢道，“被你發現了，這不是明正大。”

“繼續。”

溫知禾：“……”

“我掛了！”

啪嗒一聲，不僅有掛斷音，還有手指猛屏幕的靜。

賀徵朝手裏的鋼筆頓了下，眉梢微微揚起，忽地輕笑。

飛機很快降落，南城離著拍攝地不算遠，只搭車也僅需兩個鐘頭的時間，賀徵朝走出廊橋，抵達通道口上了車，坐在車上才暫時有休息的片刻。

夏博易也隨他一路連軸轉，剛才好歹在飛機上瞇了半個鐘頭，雖不至于休息好，卻也比咖啡的提神效果佳。他收拾齊整被批閱過的文件，提起這次行程要做的事：“賀總，人已經安排在下榻酒店的餐廳了。”

賀徵朝沒搭腔。

夏博易過後視鏡去看，見他已經闔眼凝神，便也不再說。

夜幕四起，晚風輕揚，南城晚間的氣溫同樣悶熱。賀徵朝閉上眼，大腦像自播放的錄像機，不斷重播那通電話的聲音，模擬出景。

有溫知禾苦往裏塞巧克力的模樣，哭紅眼睛，紅鼻子，上氣不接下氣的模樣，還有衫半解抱起手機氣沖沖質問的模樣。不夾雜任何 旖旎，可憐又可。

恍惚間，他也再度想起那場飯局，倘若那時他沒說那番話，他的小太太是不是很快就能接他。

他的人生很有後悔的時刻，悉數起來，絕大部分都與有關。出格的事，毫無道理的事也做了遍，再做一樁也沒什麽大不了。

解決妻子父母債務的問題，賀徵朝確實無需大幹戈，何況于溫知禾而言，一個是毫無緣的繼父，一個是拎不清的親媽。

但即便關系再淺薄，賀徵朝也想通過與有關的人，窺探他所不知的過往，那些于資料裏的舊時，是那樣稀奇，罕見。

轎車開雙閃緩停于酒店，在領班的帶路下，賀徵朝走到了提前預定好的包間。

在那裏，他看到了溫知禾的繼父。

-

洗了熱水澡躺倒在床上，溫知禾久違地早睡一回，除非天公不作，或是演員檔期沖突，才有這種奢侈的夜晚。

溫知禾沾床就能睡，的生鐘太準時，下午七點睡，晚間十一點就能醒過來。睜眼發現天是黑的，頗有種被全世界拋棄的覺。

住慣了大房子，小酒店的套間本關不住。溫知禾披了件外套，想出門溜達溜達，卻見門口擺了一個外賣袋，一籃水果。

果籃不用看都知道是誰的，但外賣……很確信自己沒點外賣，而且麥當勞這種快餐食品，也不應該是賀徵朝點的，這上面也沒有外賣訂單號。

溫知禾到莫名其妙，拍張照發給小雪，等了兩分鐘沒有回複，便先把麥當勞和水果籃拎進去，畢竟這麥當勞看起來好像放了很久，應該不是送錯了。

溫知禾下樓散步十分鐘，買了點零食折返回來。

到房間才看眼手機。

小雪為姍姍來遲而抱歉：【抱歉姐！！我剛看見消息】

【你說麥當勞呀，這個是阿姨給你買的，你不是晚上沒吃飯嗎？】

溫知禾把最後一瓶酸擺到冰箱裏，停緩了很久才關上冰箱門，偏過頭去看那袋麥當勞，心裏被針紮了一下，不疼，很輕微。

扣上冰箱門，溫知禾走到桌前，想把那兩袋東西扔掉，想了想，又覺得沒必要，太浪費。

水果同樣塞進冰箱裏，至于麥當勞，隔天就會放壞。

鬼使神差下，溫知禾將牛皮紙袋拆開了，看到裏面放了一包漢堡、一包薯條，一包翅，唯獨沒有可樂，有點好笑，扯了下，眼眶又熱。

以前溫荷工作忙到太晚，會例行帶一份麥當勞回來，就是這些永遠不變的老三樣。

托秦姨的福，已經很吃這種快餐，也不吃了，當初看來是山珍海味的獎勵，現在看來也不過爾爾，而且還越做越小了，以前兩只手才能拿穩。

溫知禾不想浪費，也不好將冷掉的食送給別人，坐在桌前，拆掉包裝咬了一口漢堡，幹的面包胚，不算厚的合，還有酸掉牙的腌黃瓜，都不是很好吃，溫知禾用手背了潤的眼角。

休整一天確實能讓人心愉悅，隔天去片場拍攝，溫知禾的氣神很不錯，想到要面對溫荷把事解決清楚，的緒也格外平靜。

但當問起溫荷時，小雪卻告訴，溫荷在今早就搭乘飛機回去了，說是賀總的人親自讓人接走的。

換了新手機以後，溫知禾就沒存溫荷的聯系號碼，從旁人那裏才得知消息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可賀徵朝為什麽沒有提前和說？

安全起見，溫知禾給賀徵朝發了條消息。

溫知禾：【你把我媽媽接走了？】

現在是午休時間，賀徵朝回得不算慢。

賀：【嗯，理一些事。】

溫知禾：【你怎麽理？】

賀：【面談。】

他只給了簡短的兩個字，印象裏，他的面談可不是坐下來喝喝下午茶那麽簡單，向來是用溫聲細語的口吻，說些不那麽讓人舒心的話。雖然有些自以為是，但溫知禾相信，因為，賀徵朝也不會做很過分的事，理應信任他一些。

不過一想到溫荷會和他面對面談判，溫知禾仍會有些張、擔憂。正準備敲字組織措詞，下瞬，左側的氣泡又多了一行。

賀：【今天的巧克力還剩幾顆？】

溫知禾頓了下，把輸框裏的兩個字刪掉：【五顆，我不吃了】

賀：【剩下的口味不喜歡？】

溫知禾：【喜歡的，只是沒那麽想吃而已】

溫知禾抱著手機，一字一字敲完，還發了一個卡通小兔揣手哼的表包。

賀：【別說這種讓人誤會的話。】

溫知禾不解：【誤會什麽？】

賀：【你不想我。】

溫知禾沒忍住，噗地一聲笑了出來。

想回點什麽，但敲來敲去，又覺得哪裏怪怪的，幹脆當沒看見。

-

包廂靠窗座，賀徵朝雙疊，垂眼看了一會兒手機屏幕，確認溫知禾不再回複，便將手機熄屏，暫時擱置一旁。

不過會兒，餐廳領班過來敲門，後面攜來的，正是剛下飛機的溫荷。

無需自我介紹，觀與溫知禾七分像的模樣，賀徵朝也認得是在燕大校門口見過的人。他略一整理襟，淡然又平和地接待，文質彬彬，不乏禮貌，像對待尋常長輩。

溫荷是頭回見到這位傳聞中的男人，早在踏這奢侈又私極強的會所之前，就産生了一種濃厚的無所適從，但賀徵朝為人待事都算平和，并沒有想象中的傲慢，反而與談起有關溫知禾的瑣事。

溫荷到底是經歷了兩段婚姻的人，作為旁觀者，是能看得出來，這位賀先生對溫知禾是有的。

但怎麽也想不明白，從世再到人生軌跡，理應完全不會有重合的兩個人，究竟是怎麽走到一起。

溫荷了解溫知禾，兒心氣兒高，有底線，斷不可能做出為錢財攀附權貴。猶猶豫豫之下，溫荷小心翼翼地問出了這點。

“是我喜歡的，是我追求的。”

眼前的男人目如炬，眉眼溫和平靜，說出的緣由是如此簡單明了、堅定絕對：“是我非不可，是我想和結婚。”

從始至終，他都做足了平視的姿態，但是戧駁領上那顆閃耀著金的針，就不免令人在質階層上，領悟到彼此間的距離。

眼下，男人又莞爾，斂眉不不慢道：“接您來見一面，也是想完當初沒能正式見家長的憾，我清楚知禾和您之間的矛盾，這事兒在今天解決了也好。”

提到正事，溫荷比誰都張，攥了攥餐巾，選擇旁敲側擊：“是知禾拜托你幫忙的嗎？”

上向前傾靠，眼底湧現焦急、不安，一改剛才溫吞迷惘的模樣，仿佛比之追憶兒一點點長的往昔，會更在意現任丈夫的事。

這也是理所應當的事。

賀徵朝眼底的興意淡了下去，放下紅茶杯，拿紙巾慢條斯理地了手指，沒做聲。

包廂裏的氣氛靜了靜，溫荷也察覺到自己的之過急，不由湧上一尷尬，慢慢回正腰板。

“您可能誤會了。”

賀徵朝醇厚清淡的嗓音慢慢揚起，像鋼琴的重音，讓人心弦震了下。

對他漆黑的雙眼，溫荷面蒼白，卻聽他又道：“是我想找您幫忙。”

“幫忙？”溫荷沒松懈，不明不白：“我有什麽能幫得上的？”

賀徵朝笑了下，解釋：“只有您能幫。”

他將一紙合同放到桌上，挪到對面，示意溫荷翻閱。

溫荷微愣，拿起來翻看了兩頁，發現裏面夾了張支票，猛地擡頭。

賀徵朝腕骨搭放在膝上，接著道：“這是一筆足夠保障您下半輩子都不愁吃喝的錢。想用這筆錢，首先得保證遵循合同上的條例，我只簡單摘兩條著重說明下。”

“第一，這筆錢只能自用，別想著救濟別人。”

“第二。”

他斂了畔的笑意，對這場飯局意興闌珊，耐心告罄，卻又說得不不慢，溫文爾雅：“可能對您做不了太決絕的事兒，但我不一樣，我是外人，做得了這個惡。”

“也許某一天會不再需要我，也許某一天我會先比離開這個世界，但這一輩子我都會顧著。”賀徵朝輕嘆，目不偏斜，一字一頓地平靜道。

“所以以後，別再打擾我太太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