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長夏

第八十一章

日子一晃而過, 桑渝在舅婆家住得舒爽，漸漸也就忘了靈溪家裏的煩心事。

舅婆家院落極大，桑渝和溫斯擇小時候帶過來的那株葡萄苗在院落一角生, 已經長很大一株, 後來舅婆又種了幾株，為它們搭了架子, 夏日時，綠藤滿架。

架子下放置著一張長椅, 用來休憩納涼。

今晚院子裏的大燈開著, 瑩瑩白邊環繞著幾只飛蟲，不時發出叮叮撞擊聲響，院中桌上一盤盤熱辣鮮紅的小龍蝦, 家人圍坐, 在夏夜涼風中聊著閑天。

桑渝結束一個話題後摘下沾滿紅油的一次手套，拿起叮叮咚咚響個不停的手機。

一班班級群裏正熱鬧。

幾分鐘前，吳優甩進群裏一個鏈接：第XX屆IMO中國隊6金！團第一名！

吳優：【臥槽臥槽臥槽臥槽！@s 出來挨誇！】

紀松：【什麽東西？】

紀松：【臥槽！中國隊第一！溫斯擇金牌！滿分！】

紀松：【@s 牛！！！】

陳遠：【厲害了，本屆IMO唯一滿分金牌】

蔣明琋：【溫斯擇腦子到底怎麽長的, 沒見他拿過第一名以外的名次】

紀松：【@s 哥啊，這塊金牌一定要給我！】

桑渝顧不得沒再往下看，迅速點開鏈接找到關鍵字眼，才慢慢呼出一口氣，角也跟著翹起來。

中國代表隊6名隊員全部獲得金牌。

溫斯擇獲得本屆IMO唯一滿分金牌。

新聞配圖中, 奪目耀眼的舞臺燈下, 溫斯擇立于場中央。年眉目鋒利漂亮, 平直的角顯出幾分倨傲, 上白襯上打著規整領帶，一正裝襯得他整個人修長拔。

溫斯擇雙手握著一面五星紅旗在前展開, 金牌掛在前。

滿場掌聲中，榮耀加的年意外的張揚，上一不住的傲氣。

班級群裏的消息仍一條接一條，桑渝沒再看，切出對話框後打開置頂上的貓貓頭像。

他們的對話還停留在比賽前，舅婆家距離北城不遠，兩人約定好賽後溫斯擇來找桑渝，然後一起回靈溪。

那之後他專心比賽，他們便沒再聯絡。

桑渝一條消息還沒編輯完，手機忽地震起來。

s發來視頻通話請求。

桌上人仍聊得熱鬧，桑渝打了聲招呼，走到葡萄藤下的長椅那坐下，接通視頻。

大概是長時間的等待，溫斯擇沒有專注地盯著屏幕，上回答著室友的航班時間，西裝外套已經掉，穿在裏面的白襯衫出來，他一手低拿手機，一手松著領結，下半張清俊側臉鏡，下頜線出現在屏幕右上角。

即使是這樣的死亡角度，下頜線仍流暢漂亮。

視頻接通，溫斯擇低頭，鏡頭稍，致的眉眼被括了進來，領結已經松，領帶松松散散地系在頸間，在略帶低沉昏暗的酒店房間，有種懶洋洋的倦怠。

桑渝瞄過去一眼。

溫斯擇像是閑話家常般，將領帶又扯松了些，勾著角語氣平淡地代：“考完了，還不錯。”

“恭喜呀，全場唯一滿分金牌選手，班級群在喊你進去挨誇，金牌回來後讓他們個遍。”桑渝眉眼彎彎，笑著說道。

溫斯擇一愣，這才知道消息已經傳回國。

他笑起來：“我還沒來得及看。”

室友是個自來的，之前見過溫斯擇和桑渝聯系，走過來搭著溫斯擇肩膀，進鏡頭跟著調侃起來：“溫斯擇這個今年唯一滿分金牌特別歡迎，剛來那天就有個生跟他要電話，剛剛那生又來……”

室友腰部被杵了一下，他了，大笑著離開鏡頭，上卻沒停，一字不落地傳到了桑渝這邊，“恰巧看到他的屏保後說了句sorry，轉頭就走了！”

桑渝頓時好奇起來，撐起下問：“溫斯擇，你的屏保是什麽啊？”

鏡頭那邊的生坐在綴著青綠果珠的葡萄架下，暖黃的燈從頭頂灑下來，周裹上絨絨的暈，單手撐著下，手指在臉頰上有節奏地輕敲，似乎已經知道答案，好整以暇地看向他。

鏡頭裏的結滾，溫斯擇側眼避開桑渝的眼神，輕咳一聲，略帶幾分不自在地轉移話題：“有什麽想帶回去的嗎？他們一會兒要去逛一下。”

“有啊。”

“什麽？”

“你啊。”

“還有你的屏保。”

溫斯擇聞聲輕笑，側眼看過來，琥珀眸散漫清淡暈。

桑渝對溫斯擇的屏保好奇極了，在機場接到溫斯擇後便像只絆腳貓似的纏著他要手機，溫斯擇挨不過，將手機塞給後移開了視線，站在候車大廳等車。

溫斯擇的手機還是原來那支，泡過水的外殼顯得陳舊，桑渝買了只冰藍手機外殼給它，和手機自帶屏保相得益彰。

桑渝看一眼扭過頭的溫斯擇，低下頭按亮手機屏幕。

然後不出意外地看到了自己。

還有溫斯擇。

擡眼，有些意外地看向溫斯擇。

溫斯擇正拿出一瓶水，仰起脖頸慢慢喝著。

這是一張拼湊而的照片。

左上是，右下是溫斯擇。

夏日午後，樹蔭濃綠，站在學研路的梧桐樹下，笑著回頭，發尾出漂亮的弧度，稀疏的幾束穿過枝椏間的隙落在上，蒙上一層金暈。

視線所及，溫斯擇懶散地站在走廊上的大片金中，形修長拔，擡頭看向鏡頭，角勾著一層淺笑，似乎正和對視。

城際客車來了，兩人排隊檢票上車。

“好會拼圖喔溫斯擇。”桑渝著角的笑說道。

溫斯擇沒理，扭頭看向窗外。

“好浪漫喔溫斯擇。”桑渝又開口。

溫斯擇仍舊沒有說話。

“耳朵紅了喔溫斯擇。”桑渝再接再厲。

溫斯擇回過頭無奈地看一眼，角的笑也不住了，他仰頭靠在椅背上，閉著眼，手背搭在額頭上，結輕滾。

“我還能看到喔。”桑渝無點破。

溫斯擇睜開眼，笑著俯過，掌虛虛蓋上眼眸。

眼前忽地暗沉下來，溫斯擇上清淡的木質香在鼻尖打著卷，桑渝覺自己心跳加快了，臉頰升溫了，眨了眨眼，纖長睫卷過溫斯擇溫熱的掌心，他手指蜷了蜷，沒舍得移開。

桑渝老實地坐著，腦子裏懵懵地不知所措，胡地想到溫斯擇的屏保，忽地福如心至：“溫斯擇，你之前要修好手機，是因為裏面存了我的照片嗎？”

溫斯擇的手指又蜷了下，桑渝覺自己猜對了。

“給我看看還存了什麽呀？”

低下頭想看他手機相冊坐實自己的猜測，忽地，他手掌完全上來，從鼻尖到額頭熱一片。

一時間兩人都沒再作。

直到溫斯擇慢慢收回手，拿回手中的手機，留下一句，“以後給你看。”

*

七月下旬，正是暑熱難耐，溫度高的那幾天，去室外走上幾步都能悶出一層汗。

舅婆兒子平時住在市區方便工作，孫子明年中考，這個暑期排滿了各種補習班，每天忙得不可開，桑渝和溫斯擇了舅婆院子裏的“小孩”。

白天時賴在房間裏打游戲，寫幾筆暑假作業，晚上時舅婆在院子裏擺上一張小桌，落地扇搖頭晃腦地吹跑飛著的蚊蟲。

他們坐在小桌旁，溫斯擇陪舅婆吃茶，桑渝挖著冰西瓜，嘻嘻哈哈聊起他們小時候的趣事。

卓一一期末考試績不理想，被爸按頭在家補課，聽說桑渝這神仙日子後忿忿不平地罷寫作業一天，第二天被一頓訓，哭喪著臉苦地熬夜補作業，和桑渝短暫斷兩天。

溫斯擇和桑渝也沒有打算多住，離家久了，兩人都惦記著溫外婆。

桑前往桑遠南城市的這一天，容筱給兩人訂好回程車票，來電告訴桑渝，說請了家政阿姨來家裏打掃，房間許久沒住人，順便一起收拾了。

舅婆孫子打來電話，起去屋裏接聽，桑渝西瓜吃了一大半，有些撐了，起拍了拍有點鼓出來的小肚囊，注意到溫斯擇挪過來的視線後忙收回手，吸氣收回小肚子，轉蹓跶到葡萄架下坐下。

很喜歡這裏。

遠離城市喧囂的悠然寧靜，耳邊蟬蟲和鳴，擡起頭便是星空蒼穹。

視野開闊時，心境也跟著開闊。

長椅一，溫斯擇在旁坐下。

夏風拂過，葡萄藤上掛著的平安符搖曳，尾端鈴鐺脆響下，桑渝聲音清泠。

“溫斯擇，開學後我要改選科。”

溫斯擇一愣，轉頭看向，有些意外，更多的是驚喜。

“想要學什麽？”他問。

他知道桑渝一旦下定決心，一定是和未來有關。

“我想考B大社會學。”

桑渝笑著回答，目仍留在天際間，“這幾天我想了一些東西。”

“以前面對時，我的緒點都在不喜歡我和媽媽、總是為難我們，卻沒有追溯過為什麽會這樣。那天和卓一一聊起來我才恍然，那是社會環境和家庭環境造的，或許換一個環境和時代，就不是這樣的。”

“就像媽媽。最初只想著爸爸和我們的家庭，毫沒有優先想過自己，在的價值排序中，自己是在最末位的，現在能為自己著想，我真的很為高興。”

“再說我，我和們又不是一樣的。”桑渝笑一聲，“我還記得去年穆老師和我聊起家庭教育時提起過一個觀點，是說‘父母與子之間、長之間的相互影響，都是家庭教育’，他說家庭教育的概念是他讀書時被提出來的，我在想，社會變革真的給人的思想帶來很大變化，影響了我，我又影響到媽媽。”

“如果我從小生活在邊，被耳濡目染，可能也不是現在的我。”

“之前孟恬薇說很羨慕我有沖破樊籠的勇氣，則像是一只被錮的等待幻化蝴蝶的蟲，相比之下，蔣明琋生來就是耀眼的，一出生便是能翩翩飛舞的蝴蝶。”

“把出生在一個思想開化的家庭算作是一種幸運的話，出生在哪裏是我們不能決定的，幸運是不能自主選擇的，那我想，如果能提升整基準，那對我們孩子來說，也是一種幸運。”

桑渝拍了拍自己仍有些撐脹的肚皮，轉過頭看向溫斯擇，“我想的還太淺顯啦，也不知道將來能不能做好，你能懂嗎，溫斯擇？”

桑渝的眼睛亮晶晶的，裏面映著他，映著滿眼星空，也映著無數個孩子的影。

溫斯擇點頭，“能懂。”

他想起談及理想時，曾經說過，“如果沒有理想，那我就按部就班地生活，做好本職，不熱，但認真。如果有理想，我想我會中途改道并堅持到底。”

為了理想學科重選高中選科，拾起落下的部分，追上別人的步伐，再在這條路上一往無前，是他認識的桑渝。

“酒酒，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好。”溫斯擇溫聲說道。

桑渝笑起來，慢慢舒出一口氣，“看我這條小鹹魚長出翅膀飛起來！”

這學期績進步到班級四五名後沒了新力便不再思進取，只保持水平不後退，繪畫水平倒是提高一截，微博數翻了倍。

生聲音清脆果敢，溫斯擇手掌上後腦，給立下一個小目標，“那我在榮譽牆等你。”

桑渝朝他眨眼，“追你，小意思！”

忽地想到什麽，桑渝臉上的笑容收斂，問話時語氣輕了些，小心翼翼的，“溫斯擇，A大和B大的老師，接過你了嗎？”

溫斯擇臉上的笑容落下，心裏一沉。

*

桑渝溫斯擇坐上回南禮的列車時，溫外婆容筱所托，幫家政保潔阿姨打開家門，之後便坐在客廳中，釘旗袍上的盤扣。

保潔阿姨五十多歲，幹活利落認真，不時和溫外婆聊上幾句。

打掃到桑渝房間時，保潔忽地問道：“這邊床下的紙箱很舊了，面上積了灰不幹淨，最上面這本書書皮髒了。要不要換個新紙箱啊？客廳那剛好收拾出一個。”

溫外婆起往這邊走，“等我問一下。”

話說完，人愣怔在門邊。

保潔手裏拿著一本醫用生學，正小心清理書皮上的積塵。

“那本書拿給我看看。”溫外婆聲音微。

保潔沒注意到這些，揚手遞過來，箱子裏面更多的醫學書籍出來。

溫外婆手腕輕著接過書，眼眶慢慢潤了。

曾經狠心丟掉的書籍被保存了下來，像走掉的舊人，多年後書頁已泛黃，那些塵封的記憶，也再次展現在前面。

小心地翻開書頁，指腹挲過微皺的邊角，目掃過手寫文字時心裏咯噔一聲，跟著一晃。

那些悉的娟秀文字旁，不知何時，多出另一行新的注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