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長夏

第六十四章

距離上課時間已經不多, 一班同學沒在籃球場多逗留，三五群地往高一樓趕。

桑渝溫斯擇遠遠綴在後面，與人群隔開一段距離, 桑渝擡起頭, 小心觀察溫斯擇緒。

他低著頭，走得很慢, 兩眼放空，像是陷在了自己的緒裏。

從小和外婆相依著長大, 生活迫著他過早長, 桑渝知道，溫斯擇很能像同齡人一樣放肆，有著不著邊際的叛逆行為或想法, 他總是把緒收斂得很好。

他好像不會大喜, 不會大悲，不會將自己的輕易訴于他人。

他一直是那個帶著跑的人。

這是第一次，他告訴，他很累。

桑渝心髒悶得發, 說話時帶著輕微鼻音，“溫斯擇，你和外婆是怎麽了？”

前方不遠人影綽綽，一班同學談笑打鬧的聲音傳過來，學研路兩側的梧桐樹安靜立。

溫斯擇抿, 垂落著的指尖一。

病房裏外婆抖著的質問聲還在耳邊, 一字一句紮得他心髒肺腑生疼。

他知道不能再瞞, 將事和盤托出。

他心不安, 看著外婆淚眼婆娑，以為會有諒解和原諒。

“溫斯擇？”

“嗯？”溫斯擇回神, 緩慢地收斂心神，他側過頭，對上桑渝清亮澄澈的眼眸，“我……”

他忽地止住聲音，心髒咚咚咚地悶聲跳，呼吸發。

他不確定，桑渝會不會也像外婆一樣。

不理解他，用失的眼神看他，好像第一天重新認識他。

他怯懦了。

結不安滾，溫斯擇移開目，語氣有幾分不易察覺的慌，“我，外婆知道我給紀星辰收費補課的事，還有……”

“溫斯擇桑渝！”

前方忽地一聲喊。

對話被打斷，桑渝一皺眉，轉起頭，老顧正站在不遠揚聲催促，“馬上上課了，趕回教室！還有前面那幾個一班的，拖拖拉拉幹什麽呢？！”

在沒注意的地方，溫斯擇面上一松，緩下一口氣。

兩人加快腳步，路過老顧時又被住。

老顧背著手，臉上笑瞇瞇的，“溫斯擇，收拾行李的時候記得帶把傘啊，江城明天有雨，帶件厚外套，這個時候可千萬別冒。”

江城是奧數國家集訓隊第二次培訓的城市。

溫斯擇一懵，桑渝看一眼他，轉過頭問老顧，“顧老師，溫斯擇他們不是周日才出發嗎？”

“你今天沒收到胡老師通知？”老顧看向溫斯擇。

溫斯擇腦子還懵著，直覺拿出手機，被桑渝一扯袖子才想起是在老顧面前，他作一頓，將手機又塞了回去，桑渝在旁邊為他解釋，“他今天上午請假了。”

老顧瞥一眼溫斯擇塞著手機的口袋，腦門上青筋蹦了兩蹦，“況臨時有變，你們一個往屆參賽師兄這幾天正好在江城，他現在在B大做研究員，胡老師帶著你們兩個明天過去，讓他給你們出題做一做。你課間去辦公室找一下穆老師和胡老師，問問況。”

老顧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老師知道這會耽誤你其他科目的學習，但是不用我說，你也知道這次競賽的重要。好好考啊，拼一把，不僅是為你自己能走得更遠，也能為校爭為國爭是不是？行了，你們兩個快回教室吧，晚上回去把行李收拾了。”

突如其來的變，溫斯擇愣著站在原地沒，心裏卻悄悄松下一口氣，好像瀕臨溺水的人意外得來一口氧氣，得片刻息。

他知道有些事遲早都要面對，即便是他不說，恐怕桑渝也能從容筱那裏知曉。

他也知道，這一口氧氣耗盡，便是赤的現實。

“好的顧老師。”

袖又被一扯，桑渝清脆的嗓音落在耳邊。

一班同學早已進高一樓，兩人加快步伐。

桑渝想起那天外婆問去年是給哪位同學補課的事，邊走邊小聲道歉，“溫斯擇，對不起呀，這件事怪我。是我告訴外婆我們給紀星辰補課的，”話音猶疑，“還告訴了我們賺了多錢……”

溫斯擇一愣，停下腳步，站在樓梯轉角沒，桑渝瞥見他冷白的臉心裏更加愧疚。

“我本來是想讓外婆知道你很厲害，因為要保證紀星辰績才能賺到這麽多……外婆是不是看到紀星辰來看，認為我們是朋友，不應該那樣呀。”

溫斯擇抿下，想起上午外婆讓他辦理出院手續前說紀星辰帶來的東西不好當面退回去，讓他算好價格找機會還回去。

原本他以為外婆只是覺得禮品過于貴重，原來還有另一層意思。

外婆或許是不希他和紀星辰有過多牽扯。

“溫斯擇，你是不是很不舒服呀？”

今天總是走神。

溫斯擇很輕地搖了一下頭，擡起眼睛看向桑渝，“別自責，酒酒，不是因為這件事。”

“那是因為什麽？”

預備鈴聲響起，溫斯擇眼皮一。

“有…很多事，等我競賽回來詳細和你說。”

“……哦。”

“酒酒。”溫斯擇一聲。

“嗯？”

溫斯擇垂下眼眸，“你要等我回來，聽我說，好嗎？”

桑渝看向溫斯擇。

年站在下一級臺階上，往日直的脊背塌著，脖頸微垂，沉默的目落向地面，整個人像是被困在霾裏，連請求都小心翼翼。

鼻頭倏地一酸，桑渝收起疑，應聲：“好。”

下午第一節理，穆老師從辦公室出來，夾著課件正往一班走。

桑渝收回目，擡起步子向上走，“那你現在好一些嗎？”

“嗯。”

心裏無聲嘆一口氣，桑渝不忍心拆穿他的僞裝，踏進教室前一秒開口：“溫斯擇，你記得有事一定要跟我說，有不開心一定也要跟我說，我對你24小時待機的。”

聲音輕而緩，溫斯擇腳*步輕滯，看著走向座位時輕晃著的馬尾，心裏一疼，擡腳走回座位。

穆老師今天心似乎不錯，將課件放在桌上，擡起頭一笑，“聽說中午贏了？”

臺下學生反應一秒，安靜著的教室瞬間沸騰，七八舌地說起中午的球賽，一個個揚眉吐氣，仿佛個個都立了功。

教室裏正熱鬧，班級前門出現出一道利落影。

紀星辰喊了聲報告。

桑渝擡起眼。

紀星辰上仍穿著籃球服，手裏拎著校服外套，頭發像是被水沖洗過，發梢半，往下滴著水，他眉眼不高興地垂著，和比賽剛結束時眉眼飛揚肆意大笑的年判若兩人，眸難言躁意。

穿過過道，紀星辰拉開椅子坐下，陳遠瞄他一眼，小聲八卦：“什麽況啊？那生誰？把你拉哪表白去了？”

紀星辰乜他一眼，眼皮耷拉下來，“沒況。”

-

溫斯擇到江城後，又和之前在北城培訓時一樣，整個人陷忙碌狀態，容筱周五下班晚，桑渝心裏惦記溫外婆想早點回去，等不及下班來接，和程子浩約好一起回靈溪。

放學後，桑渝收拾好書包直奔校門，拐上學研路時正遇到推著單車過來的安佑，安佑額頭上的紗布拆了，留下一道印子。

那口子大概兩厘米長，很明顯的一道。

“這裏會留疤嗎？”桑渝指著他的額頭問。

安佑右手了一下，“會。”

他安靜地笑，“醫生說用激可以把痕跡打淺，我覺得不用，我上這種痕跡很多。”

桑渝想起小時候第一次見到安佑，就是他跑著跑著摔倒在路邊，目不自覺看向他的。

被校裹著的修長，安佑很瘦，是這個年齡段男生獨有的清瘦。

安佑笑了聲，“沒事，除了不好看，什麽也不影響。”

兩人已經走到校門口，安佑和桑渝道別，上車走了。

程子浩已經到了，背對著這邊，正和推著單車的季悅站在一起說話。

桑渝沒過去，站到一旁等人。

兩人談得似乎并不愉快，程子浩翕說著什麽，季悅靜靜站在一邊，挑眼看向桑渝時視線冰冷，對上的目後眼角吊了吊。

季悅是戴著口罩的，只出眉眼，看眼角的弧度，應該是笑了。

只是這個笑容算不上有溫度，桑渝一下子愣在原地。

季悅對一向視而不見，今天怎麽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不過片刻後桑渝就明白過來，季悅向著的方向一擡下，趁程子浩回頭看時，推著車轉走了。

程子浩像是氣著了，臉算不上好，在原地悶了一會兒，直到季悅騎著車轉過轉角才過來。

“我來的不是時候？”桑渝問。

“嗯？”程子浩稍作反應，“沒有。”

兩人走到公站臺，桑渝沒再說話，低頭給溫斯擇編輯信息。

程子浩是個憋不住話的，沒過一會兒就嘆了口氣，問，“你說，是不是下位者永遠沒機會上位。”

“什麽？”桑渝有點懵。

“就是，”程子浩想了想措辭，“就是，先心的人，是不是總是于弱勢的那一方。”

“你說你和季悅？”

程子浩“啊”一聲，抓了下頭發，有些不好意思，“你知道啊？”

……這很難猜嗎？

桑渝沒說話。

程子浩又嘆了聲氣，年愁多似海深。

桑渝覺得奇怪，程子浩和一樣，中間和季悅斷聯十年，到高一才重新遇見，兩人不同班，集也不多，怎麽就喜歡了呢？

喜歡是這麽容易的事嗎？

問：“你了解嗎？”

程子浩奇怪地看一眼，“這和喜歡有什麽關系嗎？”

桑渝一愣，難道沒關系嗎？

“我和也算青梅竹馬吧，小時候不是經常一起玩嗎？”

程子浩沒繼續糾結這個問題，轉了口吻，低聲說：“現在過得不好的。你和溫斯擇在靈溪巷子裏救過一次是吧？被小混混堵那次。”

桑渝點頭。

“其實激你們兩個的，只是這個人子冷，不好意思說。”

桑渝微皺眉頭，沒做聲。

程子浩咬牙：“那是姐找人幹的。姐一直針對，只要績冒尖，就找人威脅。靈溪那是一次，還有一次……”

這和桑渝之前的猜測幾乎吻合，咽了咽嗓子，周圍人聲嘈雜，程子浩聲音不高，桑渝靠過去一點，程子浩卻倏地住口，臉上閃過懊惱，沒再說下去。

桑渝默不作聲地退回來。

對季悅的私事不興趣，問下去也是失了邊界，其實更想問程子浩這和喜歡有什麽關系，可又覺得問了像是在找茬。

喜歡或許是無緣由的，或許是從心疼從同開始的，或許是不能理解的，而且喜歡也不是相互的。

桑渝目看向程子浩，“那喜歡你嗎？”

“喜歡的吧，”程子浩皺眉，“可能沒有我喜歡那麽多，但是願意和我分心事。”

他兀自站在那裏，沒一會兒，像是想通了，展一笑。

“反正就是，我得陪著護著，起碼讓能放心考試，這麽優秀，不應該憋屈自己，起碼有我在的時候不行。”

程子浩笑容純粹，桑渝倏地想起小時候，他也是這樣純粹地跟在季悅後，保護著他的孔雀公主。

-

時間步三月下旬後日落時間漸晚，桑渝回到靈溪時天剛暗沉下來，靈溪生活步調悠閑，街上行人腳步慢，桑渝越過一波又一波人群，到外婆店外時停下腳步。

和預想中的燈火通明不同，店裏黑著燈，門上掛著打烊掛牌。

外婆和董思玲都不在。

桑渝沒多停留，一路跑到溫斯擇家，著氣輕輕拍門。

不多時，屋裏傳來很輕的腳步聲，外婆打開門笑著迎進門，“我猜你也該到了，洗手過來，飯剛出鍋。”

桑渝進門換上鞋，將書包卸在一邊，邊往裏走邊悄悄打量外婆神。

外婆臉有些氣不足的蒼白，像是沒休息夠，整個人神倦怠。

客廳燈明亮，電視音量很低，正在播放本地新聞。

餐桌上四盤菜，兩葷兩素，都是吃的，兩碗熱氣騰騰的米飯擺在桌子兩側，筷子整齊地放在一邊。

明明熱熱鬧鬧，卻莫名有幾分冷清。

“外婆，你好疼我呀，太你了！”桑渝抱了抱外婆，賣著乖問：“您怎麽知道我一放學就會過來呀？”

“我還不知道你，”外婆嗔怪一聲，催去洗手，“你媽一說你自己先回來我就知道你會過來。”

桑渝嘻嘻笑著洗了手，和外婆坐到餐桌旁。

平日話多，吃東西的時候也閑不住，今天卻悶著頭吃飯，時不時地瞟一眼外婆，問題憋在肚子裏不敢開口。

外婆卻和平日一樣面無異，不時問一句學校況，毫沒有要提溫斯擇的意思。

最後還是桑渝熬不住，將問題在心裏順了順，裝作不經意卻又小心翼翼地開口：“外婆，我剛剛路過店面，玲玲姐也沒在。”

外婆夾菜的手一頓，將菜放進裏慢慢咀嚼，過了半晌才開口：“店打算關了。”

桑渝一愣，眨了眨眼睛，外婆低著頭，燈落在銀白的頭發上，染上了幾分滄桑。

外婆嘆了聲。

“小擇長大了，主意多了，為我安排得明明白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