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長夏

第五十七章

男聲音質偏冷, 如一場初春薄雪，清泠泠地降落在熱騰喧嚷的禮堂上空。

禮堂裏霎時靜寂，有人在就近座位坐下。

舞臺左側的燈和屏幕亮著, 音樂響起, 華麗的宴會廳中，香鬢影觥籌錯, 貴族們談笑風生，戴著面的年潛, 與宴會主角、天真純潔的一見鐘。

是莎翁名劇, 《羅歐與朱麗葉》。

整部劇目過長，演繹時只截取了部分場景。

兩大家族的矛盾并沒能阻擋這對年輕的，羅歐和朱麗葉在神父的主持下悄悄結為夫妻, 卻不知, 這份幸福短暫如煙雲。殺死提伯爾特的羅歐被城市統治者下令驅逐，朱麗葉父親則替答應下帕裏斯伯爵的求婚。

朱麗葉再次求助神父，服用假死藥躲過婚禮，盼著醒來後能和羅歐遠走高飛。羅歐卻在神父的送信人來到之前得知朱麗葉已經長眠在凱普萊特家族的墳塋裏, 傷心*絕的羅歐買上毒藥連夜趕到朱麗葉墓前，在此憑吊的帕裏斯伯爵死在羅歐劍下。

舞臺上燈幽弱，只在角落裏燃著一支燭，仿若神明正要閉上雙目，不想窺這人間真實, 又怕羅歐尋不到他的妻子, 便留下一盞小燈相佐。

禮堂臺下靜悄悄的, 呼吸聲輕微, 偶爾幾聲噎，有生已經為這段既知的悲劇泣。

如歲月回溯般的風聲越耳而過, 《A Time For Us》這支悲劇彩濃郁的曲子仿若有穿越時空的能力，將羅歐與朱麗葉帶到眼前。

墓xue裏面昏暗沉，冷得人牙齒栗，朱麗葉卻毫不覺，著盛裝，發髻梳得一不茍，上蒙著一層輕薄的白紗，平靜地躺在那，邊擺著的鮮花開得正盛，卻仍不及一分。

死亡的力量也沒能摧殘的麗。

鋼琴與小提琴聲糾纏著愈漸悲痛，羅歐步伐沉重，連夜趕路又與人決鬥，他頭發淩，手臂上的傷口正冒著，卻顧不得這些，他一步一步走向他的人，他的妻子。

眼淚奪眶而出，他不舍地著，吻的，最後抖著手臂舉起那杯致命毒藥。

忽地。

神明閉上眼睛。

舞臺上的在這一刻徹底暗下去，四周如黑一般，吸墜著人的緒陷落，只有再忍不住的嗚嗚哭泣聲。

眼前的畫面不在，大腦還在自顧自運行著。

黑下去的舞臺上，羅歐會飲下那杯對他來說仿若仙丹的毒藥，他滿懷希，他馬上就能在另一個世界見到他的朱麗葉，可是他不知道，朱麗葉還在期待醒來後和他私奔。

而朱麗葉會醒來，看到仍溫暖的剛剛死去的羅歐悲慟絕，用他的匕首結束生命。

悲戚在整個禮堂蔓延。

“他們，他們怎麽這樣，本來好好的，為什麽、為什麽要把我弄哭。”卓一一鼻音濃重，泣不聲。

眼前的黑隔著一層淚霧，慢慢變得深遠模糊。

這樣過去了幾秒呢，桑渝愣坐在椅子上，眼淚順著臉頰淌到脖頸，心緒疲累地想著。

就這樣結束了嗎？

烏漆漆的四周，都是泣聲。

正在這時——

咚。

咚。

咚。

微弱的心跳聲像是從四面八方彙聚而來，撞在口，沉悶而清晰。

禮堂再次安靜。

是朱麗葉的心跳聲嗎？

是朱麗葉的心跳聲嗎？

羅歐，聽到了嗎？

桑渝擡起頭，舞臺上仍舊黑漆漆一片，只是心跳聲一聲強似一聲，像是有什麽正要蘇醒。

生們屏住呼吸，來不及拭眼淚，翹首等待神明能夠降臨，按住羅歐的手臂，告訴他，他的朱麗葉沒有死。

忽地。

砰、砰兩聲。

舞臺驟亮。

桑渝不適地瞇起眼。

視線出現兩名年，兩束追正落在他們上，細小的塵埃縈縈繞繞，在束中輕舞，黑的發，黑的眼。

溫斯擇紀星辰一左一右，在舞臺右側并立而站，他們穿著樣式最簡單的白T黑，挎著電吉他，指尖輕，如水滴般的撥弦聲一滴一滴，震著飛出。

屏幕亮起來，劇倒退著向前，時仿佛回溯，定格在那個月高明的夜晚。

婷婷玉立的穿著繁複漂亮的站在臺邊，回頭時，恰看到站在樓下的年，年仰著頭，與目相接，懷揣著和相同的心思和誼。

溫斯擇手扶了一下麥架，探，淺抵麥克風，出口的年音輕悅如風。

We were both young when I first saw you

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我們都很年輕

I closed my eyes and the flashback starts

我閉上眼晴那一幕又閃現了

You are standing there

你站在那裏

On a balcony in summer air

在炎炎夏日的臺上乘涼

……

桑渝的眼淚幾乎在溫斯擇開口的瞬間便流了下來，低頭抹掉眼淚，再擡起頭時，對上溫斯擇含笑的眸。

他姿態閑適地站在那裏，就那樣著。

桑渝恍若回到那一年，燦爛的夏日，撐著下趴在窗口，看著巷子裏穿著白藍T，從遠散漫走來的他。

音樂聲繼續。紀星辰看著臺下，輕聲開口。

I was Romeo I was throwing pebbles

我是羅歐，我扔石子敲打窗戶來找你

And your daddy said stay away from Juliet

你爸爸說離朱麗葉遠點

And you were crying on the staircase

你在樓梯裏不停地哭泣

Begging me please don't go

求我不要離開

男生們悄悄將這首歌的主語置換，仿若這是一個正在發生的故事。

舞臺上的燈全部亮起，右側溫斯擇紀星辰後，陳遠站在那裏，他微躬著，指腹落在黑白琴鍵上。

韓聿站在右後方，斜一把黑紅貝斯，低著頭，指尖隨旋律律。

角落裏敲著架子鼓的男生頭頂扣著棒球帽，掩住大半眉眼，只能看得出優越的下頜線，鼓槌在他手中仿若有了生命，如頑皮的孩，翹著腳尖在鼓面镲片上輕躍。

舞臺左側的場景煥然一新，羅歐與朱麗葉并肩坐在臺邊，晃著，跟著歌曲輕哼。

黑暗夢境不在，一切都是那樣好。

簡單的黑白T，簡單的頭發，舞臺上的年們沒有華裝彩服，只有一張張赤誠的、青春的、稚的、真誠的臉。

心中翻湧過一層層海浪，桑渝彎起角。

臺下的生們早已被這一幕打，臉上仍亮晶晶的，眼睛卻閃著。

And I said……

我說……

溫斯擇領唱到這句，微微歪著頭，右手擡起，指尖朝上，眼睛著臺下的桑渝。

音樂在這裏暫停，臺上臺下安靜如湖面，只有咚、咚、咚的心跳聲在呼喚彼此。

這樣的溫斯擇讓桑渝心，想，的心跳一定比朱麗葉的還要快。

目與溫斯擇相接，桑渝淺淺笑著，清脆的嗓音哼唱出下一句——

Romeo take me somewhere we can be alone

羅歐，到這我去一個我們可以在一起沒有人幹擾的地方

I'll be waiting all there's left to do is run

我等待著這一天，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逃離

生們不用再提醒，大聲齊齊唱道——

You'll be the prince and I'll be the princess

你就會為王子，而我也將會是公主

It's a love story

這是一個故事

Baby just say yes

親的，你只需答應我

禮堂陷一片青春的狂歡，男歌聲澄澈明朗，像春季來時的雨，像夏季來時的風。

劇目中至死不渝的，在年和歌曲的改編後，在臺上男聲臺下生的對話演唱後，不再留有憾。

十六歲的他們，滿腔熱忱與意，天不怕地不怕，水不怕火不怕，風不怕雨也不怕。

他們好像天生就有一勁兒，擁有改寫一切的能力，也有承擔一切的擔當。

節目不能參與評選沒有關系，為彩蛋節目沒有觀衆也沒有關系。

真正的心意，會有有心人等待接收。

就像節目的名字《IF》，按下的暫停鍵下，是黑下的舞臺燈，是重新跳的心髒，是故事的另一個版本和結局。

也是他們悄聲布局、等待的驚心魄的前一刻。

心髒麻麻，滿滿脹脹，說不清是被什麽充斥著、填滿著，桑渝輕輕呼吸，想把這種覺留得久一點，再久一點。

可音樂聲總會結束，禮堂燈全部亮起，臺上臺下跳著唱著的男孩孩們掉頭頂的熱汗，笑著向對面的們（他們）。

最幸運的是。

他們的這一場準備沒有白費，們的這一場赴約準時到達。

-

“慶功宴”簡陋，地點流，開始時間為出禮堂那一刻。

腸轆轆的男生們還穿著那套最普通也是最青春的黑白T服，接過生們藏在背包中渡進校的烤串，大口吃著。

月亮高高升起，天上的星星一眨一眨，春風悄悄顧這片熱鬧。

刺啦刺啦的拉壞開啓聲，冒著氣泡的可樂瓶子被一雙雙年輕的手掌握著舉到一起，熱熱鬧鬧的，溢出來的汽水落在手背上，冰冰涼涼，卻降不下腔裏的烘熱。

有人勾肩搭背，有人并排而行。

他們大聲聊著、笑著，把可樂當酒杯來。

“幹杯！”

“幹杯！”

“演出功！”

“我們今天可真牛！”

“過癮！”

“高一一班，牛！！”

“高一一班，牛！！”

一道道自我欣賞的聲音後，是一聲嘆息，陳遠擡高些音量，一出口就是苦口婆心，“低聲些吧，在校吃烤串，難道彩嗎？”

“哈哈哈哈！”

“這個時間點，不上老顧吧？”

“怕什麽，上他我們就唱，Romeo——”那人故意停頓。

有人馬上接：“take me somewhere we can be alone……”

有人立即笑：“讓老顧把我們拎到一個沒人的地方幹嘛？寫檢討嗎？”

“哈哈哈哈哈！”

一群人又笑鬧起來。

桑渝和溫斯擇綴在隊伍最後，慢悠悠走著。

桑渝鮮看到他今晚的樣子，舞臺上的年肆意，灑，掛著與往日不同的笑。

他忽地轉過頭，笑著問：“今晚拍照片了嗎？”

“……忘記了。”桑渝撇。

今晚溫斯擇剛送來相機，就從蔣明琋那知道了他們節目被排在彩蛋環節的事，相機本沒有打開過。

溫斯擇眸一擡，笑了笑，“沒關系，以後還有機會。”

“還有呀？”

“嗯，”溫斯擇轉過頭去，他們兩個走得慢，一班人已經往前走了一段距離，“和大家合作的覺還不錯。”

桑渝形容不出心裏是什麽覺，只覺得心髒再一次被填滿。

今晚的活帶來太多驚喜，也帶來了太多改變。

溫斯擇往常不抗拒參加集活，可是也并不熱衷。

桑渝這次真真切切地覺到，他推開了那扇雪屋的小門，走出來，站到了藍天白雲之下。

歪頭，故意問他：“和奧數相比呢？”

溫斯擇笑，“那是不一樣的驗。”

“明天你們幾點出發去北城培訓呀？”

溫斯擇略頓，“早上8點。”

“那……出師告捷！”

溫斯擇忽地停在腳步，桑渝不明所以，也跟著停下。

溫斯擇低著頭，月清淺，和暖橘的路燈調和融，落在桑渝的眼眸中，是星星一樣的彩。

桑渝眨眨眼，見他不說話，正要開口時，臉頰上忽地多出一不屬于自己的溫度。

年的手指微熱，著的臉頰，輕輕一扯，桑渝皺眉，正疑時，溫斯擇已經松開手。

他目落在臉頰上一瞬，移開後腳步向前，角勾著，出口的話音帶著一調侃。

“一就紅。”

被留在原地的桑渝愣了一瞬，明白過來他的意思，遲緩上線，臉頰上的熱度一節節攀升。

手了一下臉，笑著跟上去，正要手還回去，溫斯擇側額，食指豎在邊，“噓”了一聲。

一班的那群人排隊似的在運場門口，蹲著的站著的，踮著腳尖的，一個個著脖子探著，正往運場裏看。

桑渝溫斯擇悄悄走過去。

運場裏，一對年輕男正在跑道上慢慢跑著。

穆老師輕松地跑在前面，後是氣籲籲的于老師，于老師跑得累了，正要停下，前的男人朝後出一只手。

一班同學繃，大氣不敢出，生怕發出一點靜擾了局面。

桑渝屏息，手掌握拳。

于老師目搭在那只手上，彎著角，故意似的，腳步更慢。

那只大手執著地著，腳步同一起慢下來。

大概是知道拗不過，于老師歪過頭笑，手掌卻搭了上去，被那只大手握住。

“高一一班牛！”

不知道是誰腦子短路先了聲響，于老師嚇得手掌一撤，卻沒能撤回去，穆老師握著的手，扭頭朝運場門口看過來。

逃跑這種事是不需要默契，也不需要講究先來後到的。

溫斯擇輕輕一扯桑渝，兩人已經先一步跑了出去。

後的一班人笑著罵著跟上。

可他們的背影太過可。

不僅穆老師認識。

追在他們後的月亮、星星、和春天的風，也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