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長夏

第二十九章

樓道裏依然漆黑一片, 從樓梯轉角的窗戶出去，夜空中的幾顆星也黯淡。

周圍很靜，靜到桑渝能聽到自己抑著哭聲的呼吸。

站在門外等了片刻, 家門關得牢牢的, 容筱沒有要出來的意思。

雖然預料到結果會是這樣，桑渝的眼眶依舊再度滾燙起來。用力掐住自己的手心, 抹幹淨眼淚，提起回家還沒來得及打開的行李箱, 在黑暗中索下樓。

不知道容筱是不是就站在門裏面, 隔著一道門聽著外面的靜，剛剛強撐著自己著他們做選擇的那力氣已經不在，桑渝如一只洩氣的皮球, 疲累得撐不起自己, 全上下只有骨骼還在茫然地聽從大腦的指令。

強烈的自尊心驅使不能發出一點靜，不能讓容筱知道曾站在這裏而不舍，不能讓知道有一膽怯。

就該義無反顧。

腳步挪下第一階樓梯時，不遠傳來很輕的跺腳聲, 二樓三樓的聲控燈應聲而亮。

桑渝一愣，瞇起眼。

是哪個鄰居要上樓嗎？

速度調整表，以免自己狼狽的樣子落在人眼中平添猜測，只是角才剛彎起，就在見轉角立著的那道影時迅速下撇, 抖幾下後, 所有的委屈和不平再也崩不住, 它們混在眼淚中, 如斷了線的珍珠一般，一顆一顆砸在手背上。

溫斯擇沉默地看著流淚, 沒有多問，只上前拎過的行李箱，帶著向外走。

三樓關著燈的窗前，容筱站在那裏，看著兩個孩子一前一後走出視線。

晚上九點半，半街空，臨街小吃店鋪的老板摘掉圍，將桌椅倒扣在桌面上，哼著小曲俯打掃地面。快些打掃，就能快些回家。

溫斯擇進了旁邊一家便利店，買到最後一份關東煮，又裝了一包零食。

桑渝呆愣地坐在店外的臺階上，行李箱立在一側，通紅的眼睛向街上往來的車輛。

好像每個人，都會有一段歸途，只有在向反方向行走。

溫斯擇站到側，指節輕下額頭，打斷的胡思想，領著來到外婆的店裏。

他摁開天井的小燈，撐開一張折疊桌，將關東煮放在上面。

熱氣騰騰的關東煮飄著勾人的香味，桑渝著竹簽細柄末端轉來轉去，卻沒有咬下一口。

周遭安靜，樓上那戶人家電視機的聲音從窗戶出。

“溫斯擇，你怎麽會等在那裏啊？”桑渝低著頭，在氤氳熱氣中問。

“外婆說下午買菜時遇到了容阿姨。”

剛哭過一場，桑渝眼睛仍在發直，愣了片刻後才反應過來一般“哦”一聲，眼前再度泛上一層霧氣，迅速低下頭。

家裏飯桌上那兩道沒筷的菜，都是平日裏吃的。

所以媽媽……

“溫斯擇，我今天……”

天井小燈和的芒在眼淚中暈大大的圈，在視線錯混沌一團。飛蛾逐而來，不怕疼般一次次沖撞向燈芯，發出叮叮脆響。

滿腔的委屈一直訴說到深夜才結束。

外婆店裏有一張小床，有時候忙碌得了，外婆會在這裏午休。

桑渝和躺在上面，心已經舒展很多，只是眼睛仍通紅。

原本想今晚回學校，天太晚，溫斯擇擔心的況，讓在這裏先住一晚。

街上路燈亮過窗戶投，在地板上印出規整的方格。

那亮就被拘在方格裏。

草間偶爾幾聲蟲鳴，街上安靜到能夠清晰聽出汽車胎過柏油路面的嚓嚓聲。

桑渝在這樣半明半暗的夜中開口：“溫斯擇，你睡著了嗎？”

隔著一段距離的天井，撐開的躺椅上平躺著一名年。

溫斯擇手臂半曲著放在腦後，一條長平，一條自然地支著，腰上搭了一條薄毯。

他枕著自己的手臂，微微仰著頭，視野幾顆零散的星。

“沒。”

桑渝側過，眼睛向地板上那一塊拘著燈的方格子。

“溫斯擇，你覺得什麽是長大呀？”

“和責任。”

“那你覺得長大第一步是什麽呢？”

察覺到對方恢複了些許元氣，溫斯擇暫時放下心，猜到是有話想說，他沒急著回答，只反問：“你覺得呢？”

“我覺得吧，長大第一步是要找到自己。”

桑渝坐起來，雙臂環著曲起的雙，下搭在膝蓋上，眼睛著那亮。

“我以前覺得以前的自己很快樂，那時候沒有人過問我的想法，我可以躲在自己的小房子裏，像魚缸裏的小魚一樣自由自在。到後來才發現，什麽小房子呀，沒有人過問呀，都是暫時的，什麽自由自在呀，快樂呀，也只是騙自己的。魚缸也只是魚缸，不是大海。”

“今天晚上和媽媽吵架的時候我才意識到，我其實是期待他們能來過問我的。我希他們能把大把力放在我上，我希能住進他們的世界中心。嗯，住在世界中心旁邊也可以，總之，不能距離中心太遠。”

“但是事實上，”桑渝默了默，聲音低下去後又慢慢揚起，“這很難實現。他們有自己的事要忙，有自己權衡的標準。或許我還不夠吧，但是我很高興，我也有自己的標準了，就是我已經找到了我。”

溫斯擇靜靜地聽著，又是一陣沉默後，桑渝問：“溫斯擇，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一彎新月悄悄爬上枝頭，溫斯擇笑了笑。

“嗯。”

“酒酒，我很為你高興。”

桑渝也笑起來，再次躺回床上，深呼吸，語氣中無限希。

“溫斯擇，我想快點長大了。”

良久的沉默後，清晰的男聲從天井方向傳來。

“好。”

-

十一長假整個校園像一座空城，連食堂邊的便利店老板都放假了。

桑渝校前到幾百米外的小超市買了足夠的面包泡面，看得溫斯擇直皺眉。

可他也沒有別的辦法，只能送到樓下後不住叮囑。

“一天最多只能吃一次面包或泡面，剩下兩頓出去吃。”

“進去後把宿管老師電話記下來，有事馬上聯系我和老師。”

他低頭摁著自己的手機，沒一會兒，桑渝那邊嗡一聲，手機裏進來一條話費充值短信。

“晚上睡覺關好門窗，鎖上門……”

桑渝第一次見溫斯擇這麽多話，看向臺階上一直看著兩人的宿管老師，忍不住低聲嘟囔，“溫斯擇，你今天怎麽這麽像個哥哥啊。”

溫斯擇一頓，了。

宿管老師四十多歲，從桑渝來填寫假期住宿申請時就對這個生有所留意，後來簽字流程到班主任穆老師那裏，看他低聲輕嘆，雖然不知道況，宿管老師也能猜到，一個高一學生好好的假期不回家，而是呆在空無人的學校裏，肯定不是為了學習這麽簡單。

高三的孩子只有三天假期，一個個還都收拾行李高高興興地回家了呢。

有了這一層認知，宿管老師看向桑渝的眼神都充滿憐，在一旁等得累了也沒急，約聽到兩人的談話，揚聲人：“桑渝哥哥是吧，你幫你妹妹把行李箱拎上去吧，學校學生老師放假，保安都還在的，安全方面不用擔心哈。”

桑渝哥哥……

溫斯擇還沒給出反應，桑渝先噗嗤一聲笑出來，看向溫斯擇面無表的一張臉，腳踢踢自己的行李箱，“桑渝哥哥，請吧。”

溫斯擇：“……”

宿管老師將一樓的鐵門拉開了些，給行李箱留出足夠進出空間。

桑渝拎著超市購袋先上臺階，逗趣地回頭喊人：“桑——”

手上的袋子倏地被拎走，年另一只手提著的行李箱，手臂上的青筋脈絡清晰的在皮下，闊步走在前面。

-

溫斯擇走出校門時，馬路對面的一輛黑私家車悄無聲息彙車流。

手機電話鈴響，他看一眼來電接起來，不多時，一輛車停在邊，坐在副駕駛的賀一晨招呼他上車。

“在德濟，人沒事。”

賀一晨發過去一張圖片，降下半邊車窗，附中生宿舍樓從視線中慢慢退後。

溫斯擇低頭拖圖片放大，晨中，桑麟坐在病床上，面前擺著幾碟菜，他手上握著一只炸，正低頭力啃著。

賀一晨收回目，低頭從煙盒中磕出一支煙，想到什麽後又將煙盒收起。

“巧了，正好有認識的朋友在那，隨便一打聽就知道。你昨天晚上說了之後，我那朋友過去找他，聽他吹了半天牛，我艸。”賀一晨低笑一聲，不了似的，“真他媽能吹，建遠是他家開的是嗎？”

建遠原本是本省一家建築集團，房地産行業興起後，又立了開發公司，這幾年風頭正勁。

“他爸在建遠算個高層。”溫斯擇回。

“那桑麟怎麽沒去讀私立？”

溫斯擇勾了下角，沒答。

-

桑麟吃過早飯睡了一覺，醫生來查房也沒起，直到被媽媽殷麗拍醒。

殷麗把病床搖起來，打開電腦推到桑麟面前，上嘮叨著，“你爸4號回來，你再住兩天就得出院了啊。”

桑麟打了個哈欠，瞇著一雙小眼看到電腦上的網課頁面時一陣煩躁，他手向水杯，卻到一本書，拿過來一看，是南禮附中高一年級數學練習冊，桌子上還有理化學……

桑麟把書丟到一邊，馬上被殷麗撿回來，“這套題不好弄，你小嬸今天剛送來的。”

桑麟哼一聲，“有什麽不好弄，直接拿桑渝的不就行。”

“你懂什麽，這套後面是配著答案的，”殷麗翻開給他看，“你看這步驟寫的多詳細，我去問了你們網課老師，這學生做的都對。”

桑麟乜一眼沒接這茬，問：“桑渝什麽時候來跟我道歉？”

一提到這個殷麗也來氣，可想到昨天晚上容筱和商量的事，也只能勉強咽下，三言兩語安了桑麟，看一眼電腦右下角的時間，催他準備上課。

“還有十分鐘，你趕準備一下。”

桑麟不願地下床穿上鞋，慢悠悠去衛生間放水。

他哼著歌晃悠進衛生間，正要拉下子，上忽地被捂上一條巾，一只瘦的手臂橫上他的脖頸，沒給他反應時間，將他整個人拖進隔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