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一點，再近一點。

看到花瓣上的絨，看到葉緣上的鋸齒，看到花的蓬松或黏稠。

因為頭痛，也曾到目眩恍惚，只好就地翻倒躺下，從亭亭玉立、只有十公分高的唐松草的視野看到天空、樹木與飛鳥。

一輩子的小矮子，還長這麼認真。有無羨慕過頭頂那些冷杉與松柏的巍峨呢？但是與地錢、苔蘚、菌類作伴的風景，它卻比冷杉看得清楚。

一天的拍攝下來，商明寶的黑沖鋒都了灰黃的，前、膝蓋和兩個肘彎都被砂石和泥土磨進了土，回到營地后，站在水渠邊洗了很久也沒洗出，只好作罷。

日落前，向斐然帶穿過野徑、翻過山坡，來到高山湖泊旁。

正是枯水期，湖的面積大大水，出淤泥與石塊。踩著大小不一的巖石，來到湖畔林后，看到一條被藏在這里的獨木舟。

他們泛舟湖上，黃昏的霞下，天藍云白，山影投在湖心。船槳攪水聲的嘩啦聲如此靜謐，直至水最深，槳聲停了，他們仰倒在獨木舟上，在暖風中睡了很短的一覺。

在向斐然懷里，不害怕船翻。

在后來因為這些經歷而拓展起來的閱讀中，商明寶找到了一句話：

「在那些季節里我長起來，就像玉米在夜間生長一樣。」

那是《瓦爾登湖》里句子，商明寶摘抄下來，寫在那本被越用越厚的筆記本的扉頁。如果翻開的筆記本，我們會看到從一個陪男朋友玩票的，長為有自己主心骨與目的的野外考察者的痕跡。那是字跡、畫筆與涂改，風霜、水與泥土所留在紙張上的歲月。

商明寶在每一種植旁都配上了手繪速寫，起初，只當是晚上睡前的調劑，潦草而稚地畫幾筆，沒有重點、沒有解剖。后來，在向斐然教科學畫的畫畫技法后，融會貫通，逐漸有了自己的特。

尤為關注花與葉的紋路，那些濃淡的相間與優曲線，以及樹干因樹皮不同的剝落方式而形的獨特紋理、葉柄凋零后在枝條上留下的葉痕。

當然，在后來陪伴向斐然的一次次有關生多樣的樣方調查中，也特別仔細地記錄了不同植組群落的方式，藤與葉的纏繞，花與枝的點綴。

兒時學得形憊意懶猛打哈欠的繪畫，為了商明寶記錄的工，從不求畫得多，而只為記錄讓靈一現的細節。

這些為后來進行珠寶設計與鑲嵌的學來源。

在那些有向斐然的季節里，長起來，就像玉米在夜間生長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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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外考察的最后一個下午，扎西要帶向斐然去找那片提前開放的華麗龍膽。

商明寶一邊烤著火，一邊問：“到底有多華麗？”

早就想問了，忍了好久。到底多華麗，連扎西都忍不住用上這麼書面形容詞！

向斐然被問得一怔，失笑著略搖了搖頭：“是學名華麗龍膽，不是指一片華麗的龍膽。”

商明寶：“……”

忽然突發奇想：“那可不可以有一個明寶龍膽的？”

明寶龍膽……聽上去像是游戲里吃下去能讓人起死回生的特級藥。

“理論不可以，因為植的命名要嚴格遵循林奈雙名法的規則。”

林奈雙名法商明寶是知道的，但是聽出他還有后文，雀躍起來：“但是呢？”

“但是，一，也許可以為某種龍膽的園藝名，你可以理解為藝名，譬如某種龍膽屬花卉終于實現了園藝馴化與人工培植，大范圍進園藝種植，人們也許會為它擬一個好聽的藝名。就像虞人原本是雜草，被馴化栽培后，有了不同的花和名字，比如維多利亞公主、佩基小姐、雪莉。”

這是新知識，不僅商明寶目不轉睛，就連扎西也聽得津津有味。

“二呢？”商明寶問。

“如果一定想為學名，有兩種方式，為某種新種的發布人，那麼你的姓名可以作為種加詞后的后綴，但這種方式只會現在完全的拉丁文學名后，在中文表述中不會帶到。”

商明寶舉手：“那斐然哥哥，你之前發了那麼多新種？”

向斐然頷首肯定：“你可以在那些新種的拉丁文名后看到我的姓名拼音后綴。”

商明寶訝然了一下：“從沒聽你提過！”

覺得這是好了不起的一件事啊！在地球的某一個角落，發現三十七萬多種植中的珠，敏銳地發現它與別人的不同，耐心地證明它與別人的不同，最后，為它命名。植無論有沒有姓名，它當然都屬于自然屬于地球，可是，被命名后的植，從此被記錄在冊，銘刻于人類文明的長卷。

有了姓名，是有了靈魂的開始，即使滅絕，可是當人們翻閱長長的種名錄時，將會知道它曾來過。

“發表新種只是不值一提的學果。”向斐然笑了笑，“沒什麼好提的。”

他還有一些種沒有發布，因為實在太忙。發布新種雖然于學上來說是小事，也有一些學者靠這種方式來積攢履歷、把持某個屬的話語權，但真正嚴謹的，在發布新種前會進行不同候期的生長觀察、形態學的對比，以及運用分子實驗、DNA測序和系統樹的方式來進行傳和基因學上的厘清。

商明寶掌尖拍著桌沿，像只著急的小海豹：“那第二種呢？還有第二種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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