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懷疑是聽了一晚上雨聲的緣故,天氣真的轉。
但山林天氣本來就變幻莫測,晴雨反復可能就在幾步路的功夫,行程便照舊。直到傍晚,悶雷從天邊滾近。
站在山頂,視線可以輕易地越過茂林梢,看到布在另一座城市上空的濃黑云。雨醞釀了一整天而未至,氣恐怕達到了90%以上,空氣宛若能滴水,讓人悶得不了氣。
吃晚飯間隙,向斐然接了一通衛星電話,開口時的是“師姐”。
他打電話時沒避著人,認真聽著,間或“嗯”一聲,末了,似乎是給了一個見面的約定:“明天下午。”
等他打完,方隨寧有話說了,語氣意味深長:“我知道是哪個師姐。”
向斐然瞥一眼,文不對題地答:“找我幫理數據。”
方隨寧“咦”了一聲:“上次讓你帶共一的也是。”
“那是老板出面。”
來回對答幾,只顯示出這個學姐確實和他關系匪淺,至在方隨寧這個表妹這里擁有極為清晰的存在。
商明寶撥弄著篝火,雙睫垂著,問了個無關要的問題:“地喊學姐師姐嗎?”
“不是,也學姐,但是一般同一個課題組里的就會用師兄姐相稱。”方隨寧回答,眨眨眼睛:“某些人什麼時候變這麼好心啦?衛星電話也找得到你,還不是你特意把號碼告訴人家的。”
向斐然對表妹的調侃無于衷:“問課題組的人就行。”
他經常出野外,雖然本意是為了遠離人群,但課題組確實也偶有急事,因此有那麼幾人和小導知道他的衛星電話。這種事不難打聽,費點功夫而已。
方隨寧沒注意到邊的人已經很久沒說話,似乎連呼吸都變沉了,還在問:“那你明天下了山,直接去找麼?”
向斐然不輕易允諾,一旦開口,必然會做到。他“嗯”了一聲,已經開始在腦中搜索起有關這個學姐所做課題的高水平文獻。
雖然讀研是本科畢業后的大勢所趨,但上岸一門自己并不喜歡也不擅長的方向,是很痛苦的一件事。這個學姐就是如此,是為了逃避分子實驗和生信息學才特意選的分類方向,但沒有想到實際況與想像的相去甚遠——要講好一個種的系統發育和演化故事,生信息學的強基礎是必須的。
能考到周英澍下面的團隊,證明能力和水平都不差,但做學是枯燥而孤獨的過程,比之智商,更需要一些本質的神力——最起碼,不厭惡這門東西。如果本人對日復一的學日常只到排斥恐懼和厭惡,那只會痛苦。這個學姐已經延畢一年,小老板很擔心的神狀態,之前親自開口讓向斐然帶了一篇共一。
商明寶臉上保持微笑地聽著,手里的那木在篝火堆里撥弄出火星。那些火星像極了金的螢火蟲,但壽命如此之短,浮上半空湮滅,為四周草木的灰料。
方隨寧仍沒發現的異常,跟向斐然杠上了,像是非得按頭他喜歡對方:“那你晚上還陪一起看花呢。”
說完這一句,邊的所有靜都止息了。
火映照著商明寶的臉,猝不及防的一愕,似乎茫然,無法組織好這簡短一句話的意思。
等終于緩慢確切地理解了這句話的意思時,世界的度似乎在頃刻間達到了百分之一百——
難以呼吸。
是嗎,他也陪夜里看花。
正在烘干標本的暖風機運行著,嗡嗡的白噪音與顱的織霧茫茫的一片。
丟下那枝細而尖端通紅的木枝,蒼白的臉上很鎮定,說:“外面太悶了,我有點不舒服。”
起離開前,聽到蔣康的話:“昨天斐然哥還說沒追過孩子,這不算?這都沒追到?”
向斐然面無表,視線冷冷地從他和方隨寧臉上略過:“夠了嗎?”
方隨寧噤聲,繼而看著向斐然走到們的帳篷前。隔著已經拉上的門簾,他的語氣聽著沉穩:“商明寶,別一個人待著。”
商明寶坐在睡袋上,口吻如常地回:“我沒事,只是覺得外面太了。”
天尚早,落日被裹在濃厚的云層里,只能在那團云的鎏金邊緣中看到點金。方隨寧今天一路都在念叨著要捉兩只蜻蜓和豆娘做標本,剛好草甸附近有一個小小的湖泊,央求向斐然帶過去,說不定可以網住一些特殊的昆蟲。
又借故去問商明寶:“明寶,捉蜻蜓你去嗎?很好玩的,你肯定沒玩過。”
商明寶說不去。
向斐然隔著帳門代注意事項,尤其叮囑不要私自走,有事就用對講機。
商明寶一聲應一聲,很乖巧。
末了,向斐然默了一息,最后問了一遍:“你真的沒事?”
“沒事。”
湖邊不遠,十五分鐘的路程。能看到波時,向斐然忽然想起,可以把烘標本的暖風機放到那頂帳篷里,這樣可以驅散氣。
很遲鈍,剛剛怎麼沒想到?在覺得不舒服的第一時間,就應該想到這個解決辦法。
返程走至一半,他更遲鈍地反應過來——完全可以用對講機告訴這件事,為什麼要自己親自跑一趟?
在向斐然充滿數據和系統推導的人生中,他第一次到直覺先于邏輯,并自暴自棄地、清醒地放任了這愚蠢的、欠缺思慮、違背最優解決路徑的直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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