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謝公子，您快要死了。

香炷的白煙淡了，炷火忽明忽暗。

不知何時，黑黢黢的遠方多了幾縷微，就有如夜空亮起的幾點星，微弱且又明亮。

院子裏響起了腳步聲，有人在廊下稟道，“主子。公子忱在莊子外頭，求見。”

顧知灼的眉眼瞬間和了起來，頰邊浮起了小小的梨窩。

丟開手上的黑子，向門口的方向微微前傾，心陡然跳得很快，有一種近鄉怯般的忐忑。

盛江忍不住看了一眼，這都能說準？莫非這姑娘真的能掐會算？

那剛剛說的，關于督主的那些……

他的心裏“咯噔”了一下，總覺得自己好像知道了什麽不得了的事，也許他要活不過今晚了？

沈旭的目落在了顧知灼的臉上。

剛剛還滿眼都是自己，這會兒，倒是連眼角都沒朝這裏暼。

有意思。他輕輕笑著：“他有膽子來，本座當然會見。”

“帶他過來。”

外頭應了一聲諾。

顧知灼的雙手握在一起，手指不控制地微微用力。

這一刻，等了很久很久，整整一世。

上一世，在流放的路上，顧家上上下下染了時疫，他們先是長出紅疹子，又發起了高熱，渾滾燙，沒過幾天就一個接一個倒了下來。

押解的兵直說晦氣，兵們生怕自己也被傳染上，就把他們這些人全都關進了滿是死人的義莊裏。

那個時候，他們還活著。

沒有吃喝，沒有藥。

嬸母用藏下的首飾去打點，想說至也給他們送點藥。

結果，首飾被奪走了，嬸母也沒能活著回來。

後來，祖母死了。

顧知灼眼睜睜地看著顧家人苦苦掙紮，堂妹堂弟們在痛苦和中咽下最後一口氣。

他們一個個死在的面前，腐爛發臭。

無能為力。

病得不了了，躺在黑暗中等死。

就在以為自己也會在這個充滿了腐敗氣息的地方，永遠閉上眼睛的時候，照進了這個漆黑的地獄。

義莊鎖著的門打開了。

看到了站在中的他，還有那聲刻進了靈魂的——

“我來了，不怕。”

“督主，公子忱帶到。”

這句話把顧知灼從回憶中離。

門從外面拉開，琉璃燈的映在了一個青年上。

他烏發束起，發戴白玉冠，眉眼如玉，雍容溫和，雖沒有沈旭那種讓人屏息的俊，但更有筆墨難以形容尊貴氣度，舉手投足間，優雅閑適，從容不迫。

是公子！

顧知灼下意識地就站了起來，臉上寫滿了歡喜和孺慕。

任誰都能夠到的好心。

謝應忱一長袍，邁步走了進來，略帶審視的目在上落了一瞬，又面向沈旭，含笑道：“原來是沈督主親臨。”這隨的態度就像是面對一個多見未年的老友。

沈旭漫不經心地掌道：“公子忱真是好膽量。”

謝應忱拱了拱手，剛說完一句“不敢當”，就擡袖掩，輕咳了起來，足足咳了七八下。

他蒼白的臉上帶著明顯病容，看得顧知灼眉頭直皺。

從涼國回來，這一路，公子應當是走得殫竭慮，心俱疲。

現在需要的是好好休息！

“沈督主。”顧知灼指著香炷，“香盡了。”

香炷的最後一點微在這時徹底熄滅。

顧知灼屈指輕輕叩著面前的棋盤，下一擡，驕傲地說道：“我說了，我是神算子。”

“如今，人也見到了，我所提的，督主就考慮一二唄？”

“一汪池水，靜得太久就變了死水，只有攪混了，魚兒才會爭相冒出來。”

“您說是嗎？”

聞言，謝應忱若有所思。

自打踏進這扇門，他就把周圍的一切盡攬眼底，自然也看出了暗藏在其中的劍拔弩張。

他掃過案上的棋盤，聽著顧知灼這番頗有深意的話，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謝應忱略顯蒼白的面上揚起一抹淺笑，意味深長道：“沈督主，如若有幸，待回京後，你我小酌一杯，如何？”

沈旭興味地打量著眼前這一臉病容的青年，頃，他輕輕擊掌，佛珠在他指間垂落，隨著他的作搖晃。

“有趣。”

他能在東廠的眼皮底下活著到來京畿，這是有謀。

他敢無視天羅地網與自己面對面站在這裏，這是有膽。

這位公子忱讓他有了一點興趣。

“公子忱。”他站起，振袖道，“本座就等著，你有沒有資格，與本座同坐一席，飲這一杯。”

謝應忱含笑道：“定當拜會。”

沈旭微不可察地一頷首，姿拔地擡步就走。

琉璃燈的暈籠罩在他的臉上，眼尾的朱砂痣豔奪目，那略略揚起的眉梢，似乎是在預示著他的好心。

盛江低下頭，跟在他後，不敢有揣測。

沈旭走得爽快，帶走了所有的人。

莊子又一次回歸了平靜，就仿佛方才的刀劍影從來都不曾存在。

真的走了？

與謝應忱同來的是一個眉眼清俊的青年，他不敢置信地張了張，又趕閉上。

公子決定親自走這一趟時，就說過，對方即已曝了，就絕不會再貿然出手。

公子還說：此行一為解，二為合作。解他懂，公子想知道是誰在暗中幫了他們，至于合作……他其實還是沒看明白！他撓了撓頭，總覺得自己太笨，白白跟了一趟。

顧知灼繃著的心弦放松了下來，眉眼舒朗。

這活閻王可算是走了！

一擡眼，目和謝應忱相，就再也不想挪開了。

謝應忱一直在看。

他心裏有一種覺，認得自己。他拱手，鄭重道：“多謝姑娘出手相救。”

顧知灼漂亮的目中滾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緒，朱輕啓，許許多多想要說的話全都梗在了間，最後化為了一句：

“謝公子，您快要死了。”

青年：“……”他差點來一句：不會說話就別說！

謝應忱眼角眉梢都是笑意，語調輕松道：“是啊。”

話一說完，他就又咳了起來，比剛剛咳得更加厲害，蒼白的臉上泛起了一抹紅。

顧知灼想也不想，快步走過去，在他的一臉錯愕中拉過了他的手，在xue位上了起來。的力道忽輕忽重，有著特殊的節奏和手法，才了沒幾下，謝應忱的咳嗽突然就止住了。

青年滿臉錯愕。

公子在一個月前染了一場風寒後，就犯了咳疾。這一路上他們也尋過好幾個大夫，吃下去的藥都沒什麽大用，一直時好時壞。

這麽按了按，就好了？

他迫不及待地問道：“小丫頭，快告訴我你是怎麽做到的？”

謝應忱：“秦沉，不得無禮。”

秦沉老實地拱了拱手，低眉順目：“……這位姑娘，可否請教你是怎麽按的？”

顧知灼瞪了秦沉一眼。

公子子孱弱，哪怕是一場小小的風寒都能讓他久病不愈，甚至命垂危。他咳這樣，肯定是他們一路上照顧的不好！

秦沉被瞪得莫名其妙，了鼻子。

“我姓顧，先父是鎮國公，名諱上顧，下韜韜。”顧知灼簡單地說了一下自己的份，就做了一個“請坐”的作，“謝公子，我給您切個脈吧。”

秦沉誇張道：“丫頭，你多大啊？你真會醫？跟誰學的？顧家以武謀生，鎮國公的閨怎麽還學了醫……”

“閉。”顧知灼沒好氣地懟了一句。

這人真呱噪，一看就特別不靠譜。

謝應忱若有所思。

他自認頗懂識人，可是，他看不懂顧知灼。

在烏黑清澈的眼中，他看不到任何的利益所向，有的僅是一種不摻雜任何私心的、純粹的善意。

“多謝姑娘。”

謝應忱從善如流地坐下，又起長袖，把手了過去。

他的手腕很瘦，是一種不健康的白，就連皮底下的青筋也清晰可見。

顧知灼努力讓自己的心緒平複下來，用三手指搭在了他的脈上。

上一世他們遍請了當世名醫，然而，對公子的病，所有人都是搖頭嘆息。

不肯認命，苦學醫。

終究，太晚了。

救不了自己那張慘不忍睹的臉。

更救不了公子的命。

顧知灼的眼睛酸酸的，濃的羽睫微微低垂，掩住了潤的眼眶。

按在謝應忱脈上的手指在抖，看得秦沉一頭霧水，心想：這丫頭的醫是哪派的，要抖著才能切脈嗎？

顧知灼著指下脈搏。

一下，兩下，三下……

每一記的脈數都讓的心平靜一分，等到準了脈象，的手指已經穩若磐石。

顧知灼放下了手，一語中的：“公子中過毒。”

秦沉略顯輕慢的神態，在聽到這句話後陡然一滯，幾乎不敢信自己的耳朵。

知道公子弱多病的人不，然而，這麽多年來，從沒有人能在簡單的切脈後，就直接斷出公子中過毒。

謝應忱含笑道：“是。”

顧知灼繼續往下說：“這毒是在六年前，當時靠著天材地寶，公子扛了過來。但是，餘毒未消，沉疴不愈，每時每刻都在支力，損耗壽元。”

眼簾低垂，睫輕間，留下了淺淺的倒影。

“回京的這一路上，您殫竭慮，元神大損。”

認真道：“您是在用自己的命在熬，這樣是不可以的。”

謝應忱確實能夠覺到自己的一天不如一天。

他清楚自己活不了幾年了。

他同樣也知道，自己還不能死。

他的生死關乎著許多人的命。

謝應忱毫不避諱地承認了：“姑娘說得很對。”

“姑娘可知，我還能活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