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聲纏纏綿綿繞著,姜家簪纓之族,養的樂人不同凡響,令聞者忘憂。
然而,謝凌鈺恍若沒聽見,他也委實沒注意那幫人在唱什麼,只垂首凝神注視躺在膝上的人。
他指尖輕輕著那張臉,如明珠生,恍惚想起宮中梅林于寒冬盛放時,被譽為一景,然眼前足以倒萬株雪中紅梅。
總覺睡著了,謝凌鈺了,語調輕如嘆息。
“我讓旁人知曉你我有意,你覺得窘迫,倘若換作……旁人,你也會同他惱麼?”
想必是不會的。
他垂下眼睫,扯了扯角,覺得這問題頗為無趣。
薛酒量一般,但醒酒還算快,朦朦朧朧聽見皇帝說什麼,卻不清楚,但躺下來出乎意料地舒服,索閉著眼再小憩片刻。
正當謝凌鈺以為還未醒,卻聽雙微,斬釘截鐵道:“有個音錯了。”
他輕輕著臉頰,“何時清醒的?”
薛睜眼,眸中仍舊有醉意,幾分得意道:“我通音律猶如你擅棋,縱使是醉也能聽出錯。”
說著起,了額角,“什麼時候了?也該回去了罷。”
剛好謝凌鈺也不想在此久留,見步履不穩,索直接抱起。
一進馬車,薛便開點車簾,想吹一吹風,果真神思清明不。
瞥見家商鋪,想起什麼,連忙道:“停下。”
謝凌鈺抬眸問:“怎麼了?”
話音未落,便見已然下去,沒再多想,皇帝也跟著過去,怕摔著握手腕。
薛聲音發脆:“那家鋪子的東家我認得,擅長打穗子,我讓幫忙打個玄金的。”
京貴公子們喜佩劍,卻大多為未開刃華而不實的劍,上頭還要綴各裝飾,這家鋪子專賣這些,薛來這給薛珩挑過把劍。
謝凌鈺臉發青,卻順著應下,買便買了,他換不換是他的事。
“好,但我卻覺你給的最好。”
周遭行人稀疏,不遠的客棧二層,窗卻開了條。
一雙眼過隙窺伺許久,其主人攥手,最后手指在木窗留下鮮明痕跡,仿佛在叩問,若有若無訴說不甘。
你喜歡上他了?
你怎麼……如此輕易地,如此迅速地上另一個人。
第87章 若有方士可令形隨意……
面后那雙眼緩緩闔上, 不愿再去看。
猶記當年,薛給薛珩打劍穗,他知道后也想要, 卻被笑著拒絕,正失落卻聽語調輕靈:“我手藝不,往后再送。”
然后便沒了下文,薛不練紅,把此事拋之腦后。
他都沒有的東西,皇帝憑什麼有?
就憑天子能強拆旁人時婚約,做名正言順的夫君?
那屢屢敦請陛下立后的奏章, 每一封結尾皆是“伏愿圣明天子萬歲無極”,奏折之外, 他獨自在房中,對著雪白墻壁一遍遍執筆寫這句話,提醒自己。
巍巍皇權容不下挑釁, 想活命便安分些, 謝凌鈺是天子。
但滿墻墨痕兜頭下, 也沒他心甘愿安分,控制不住想見一眼。
見到了。
郎妾意,好生刺目。
縷縷的怨氣如言笑晏晏時指尖韌琴弦,溫吞地纏上心尖,然后絞, 出一點恨意。
怨毫不留轉頭,對想要他命的男人舉止親昵。
怨到最后恨自己, 為什麼不能表妹到坦然面對琵琶別抱。
他可以為薛死,可以接忘記過去。
甚至……能接喜歡任意一個販夫走卒,公卿王孫。
卻不能接薛喜歡上皇帝。
“公子, 今日的冷水送來了。”
客棧的人在不遠低聲道,目掃到某后愣住:“公子的手是否需要包扎?”
王玄逸垂眼,才發現指尖被木刺扎進,流了點,也不怎麼痛。
“不必,你出去罷。”
他摘下面,用冷水浸過的帕子摁在發的傷痕。
隨著抓心撓肺的瘙緩解,心底沸騰的緒也隨之平靜不。
重又看向窗外時,那兩人已經出來,他的眼珠隨那擺而,面重又溫雅。
是陛下表里不一哄騙表妹,什麼都不知道,倘若知道,豈會沖陛下出笑。
長街畔。
剛出鋪子,薛便一手握著玄金劍穗,一手往他腰間佩劍。
謝凌鈺明白意圖,握手腕,抿搪塞道:“這劍不能隨便取下。”
聞言,薛眼睛睜大,眸中殘留的朦朦朧朧醉意像雨霧潤他整顆心,說出的話卻人。
“耳墜不讓,劍也不讓,陛下的寶貝未免太多。”
“我回宮再換,”謝凌鈺頓了頓,“再說,我什麼東西是阿音不得的?”
話音未落,薛手快地住朱砂耳墜。
謝凌鈺渾一僵,仿佛被到命門,卻聽道:“你看,又是這副模樣。”
“這東西慘慘的,倘若能換作碧玉的,定然不錯。”
薛醉后所言皆是實話,這東西謝凌鈺不想讓看,不想讓,竟激起反骨,偏趁他意迷時多瞥幾眼。
水滴狀的鏤空墜子被刻上繁復紋路,與佛家有關,里頭還有枚剔圓潤的小球,似玉非玉。
饒是薛也忍不住贊嘆其做工巧,倘若換作溫潤碧玉,也想要。
可惜怕痛,從未穿過耳,得來也沒法戴。
想著想著,薛便將心里話說出來。
謝凌鈺盯著耳垂,瑩瑩如玉無一個孔,若有所思。
忽然,他覺察哪里不對,這是自堤防外人養的本能。
有人在暗中窺探,藏頭尾。
謝凌鈺忍不住蹙眉,那道目似乎又消失不見,疑心是否因今日飲了點酒,直覺出現差錯。
“走罷,”薛見他怔住,湊近一點,“生氣了?”
百濯香先縈在鼻尖,一張桃花面驟然靠近,縱使看慣,他也嚨一。
“沒有,”謝凌鈺掌心裹住的手,掩飾疑心,對出個安的笑,“我們先回宮。”
薛也覺謝凌鈺應該不會因這幾句話生氣,點了點頭沒再多想。
回宮后,謝凌鈺先去式乾殿待了片刻,隨后才神如常回顯殿。
*
一連兩個月,京中皆無事,猶如瑟瑟涼意下的平靜秋水。
甚至近來深夜時,謝凌鈺都按部就班規矩得很,沒再試一些新花樣。
薛覺得奇怪,總覺哪里不對。
眼皮直跳。
深夜,皇帝忽然道:“阿音,我近兩日閑暇,能帶你去疊翠園小住。”
“怎麼忽然想起去疊翠園?”
進宮后,薛都快忘了此地,姑母和薛家給的別莊園子太多,后面皇帝又莫名其妙賞了一堆,委實記不大清。
但謝凌鈺在面前,卻驀然想起,疊翠園諸多難稱妙的回憶。
薛疑,倘若是皇帝,絕不想踏足那地方半步。
“沈愈之說你最近寒,得多泡溫泉。”謝凌鈺語氣平淡,“阿音定是背著我食不冰的。”
薛聽不得這說法,顯得多貪似的,急著打斷他:“既如此,還是聽沈太醫的。”
聞言,謝凌鈺抿了口茶,掩飾畔笑意。
沈愈之當然說過此話,他也的確有私心。
前不久皇帝偶然翻到疊翠園營造時圖紙,這東西放的蔽,顯然是之后幾任皇帝嫌太宗金屋藏太丟臉。
謝凌鈺也這般以為,堂堂帝王喜歡哪個子,還要藏著掖著不。
就因為朝臣罵幾句妖妃,就窩囊到當外室養在京郊,哪里有天子模樣。
換作他,不會管那些犬吠。
但疊翠園現下是薛的,謝凌鈺便隨手翻開瞧了幾眼圖樣。
而后,便陷沉默。
心底一邊鄙夷太宗假君子,明貴妃死后表面不近,卻在別莊弄出這些“巧思”,一邊疑自己怎的想不到這些。
薛想不到皇帝為何頻頻抿茶,反倒自顧自捋明白為何他夜里規矩許多。
沈愈之說寒時,說不準提虛,陛下覺得經不起折騰。
越想越發合合理。
甚至直到踏疊翠園,在玉瀾館先歇息片刻時,薛都這般想。
這地方雖只來過一回,卻令流采記憶深刻,木著臉站在皇后側。
謝凌鈺記頗佳,思及往事先是臉略沉,隨后神便如云開雨霽。
不過是阿音過往十幾年中一小段回憶,猶如長河中微不足道的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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