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凌鈺垂眸,眼前忽然浮現薛的臉。
倘若太后薨逝,不知會傷心到何等地步。
若阿音日后想起自己因宮外修行,沒能陪太后最后一段時日,會不會恨他。
恨他自己出下策,去廟里才能躲開大婚。
顧靈清看見帝王怔愣一瞬,握著茶盞的手略不穩當。
“你帶人去薛家,召薛進宮一趟。”謝凌鈺頓了下,額外叮囑,“莫要讓旁人看見。”
第章 阿音無須傷心,生死自有……
“太后, 方才尚書令求見,需要攔下麼?”
胡侍中哽咽一瞬,隨即端上碗藥湯。
“攔住。”太后沉默片刻, “讓他放寬心,我無礙。”
頤壽殿苦的草藥味彌漫,太后語氣低沉,恍若夢囈。
“鐘兒,我昨夜夢先帝,”太后掩于寬大袍中的子抖,“他問我何以薄至此。”
胡侍中眸中現驚懼之, 了,握住太后的手, 安道:“逝者如燈滅,一似湯潑雪。”
半晌,太后嘆口氣, 卻聽外頭有人道:“薛二姑娘來了。”
頤壽殿的人從不攔著薛, 任由去哪都, 這下胡侍中來不及反應,只怔怔看向不遠的。
薛甫一聞見濃烈藥味,便覺不對,待走近些,眉頭越蹙越深。
“姑母?”
加快步子, 坐在太后榻邊時,臉逐漸蒼白。
鼻尖是混雜檀香藥香的渾濁氣息, 那是頹敗衰老行將就木的味道。
太后沒想過會來,咳了兩聲,“阿音不是在宮外修行麼?”
“陛下召我進宮, 說為我做的瓔珞,匠人們做的總歸不合心意,讓我來長樂宮,尋螺鈿司一位姓趙的。”
薛讓流采將瓔珞呈上,太后垂眸看了一眼。
鏤月裁云,華奪目,唯獨中間金蓮底座上似乎缺了什麼。
“趙旻兒先前是宮中司,家里世代同珍寶首飾打道,的確擅長。”
太后方才喝過藥,若語速慢些,勉強能順暢說完幾句話。
神淡淡,手指拂過瓔珞,心底明白皇帝意圖。
“趙旻過段時日回京,我會將此事由。”
薛顧不上什麼瓔珞,攥住太后袖,“為何我從未聽過姑母病嚴重至此?”
“就連父親也從未說過。”
倘若只是小病,何須連親弟弟也要瞞,薛越想越覺事態嚴重,“我要留在宮里,陪著姑母。”
“胡鬧!”太后終于怒,“這麼大了,豈能再想一出是一出。”
“猶豫無常最易誤事,既已決定做什麼,就莫要為所囿。”
胡侍中察言觀,連忙帶著所有宮人出去等著,見流采不,干脆上手把拉出去。
薛攥手,想說什麼,卻被姑母嚴肅神驚住。
“我在隴西和懷朔皆已安排好人手,你如今留在宮中,倘若橫生事端該如何?”
薛想說這幾日已然橫生事端了,卻看見姑母無的臉,生生咽下去。
見言又止,太后擰眉:“我得了消息,王三郎在停留甚短,便匆匆返回。”
言罷,太后見薛面變化,便猜到泰半。
“太過年輕,沉不住氣,”太后搖頭,“但總比陛下好。”
沒想到姑母會說這話,薛眼中浮現疑。
依看,姑母并不大喜歡王玄逸。
“阿音,嫁給皇帝后,有諸多困難,最難的并非與嬪妃爭寵,也并非與朝臣手,而是贏過自己。”
“心不夠堅定的人,面對諸多選擇,若錯了一步,便步步是錯,”太后氣力不足,聲音低如呢喃,“走出那一步前的煎熬,會不斷推著你走向無法回頭的境地。”
或是一條路走到底,或是徹底退任人宰割。
就譬如當年知曉謝元徹召朱使后,反復思量,給先帝送了一碗紅豆粥。
這一步,太后從未覺得自己走錯,先帝,但不妨礙做出這樣的決定,縱使往后夜夜燒高燭照徹長樂宮方能安寢,也不悔。
但薛做不到,太后帶著長大,深知依的子,縱使與謝凌鈺無甚意,薛也最多起弒君的心,用些哄騙娃娃的巫蠱之。
真要手,不夠狠。
這個侄金尊玉貴養大,沒經歷什麼宅爭斗,不適合宮。
至于皇帝,太后默然,每每見到謝凌鈺,便覺至沒有對不住先帝囑托,將大昭給皇帝,甚為放心。
薛見姑母神不定,似乎追憶往事,問:“什麼無法回頭的境地?”
太后回過神,“倘若阿音宮,陛下有朝一日分后權,贈于旁人所出皇子,以至你居于深宮,如被卸兵刃,日后恐為人所害,你會殺了他麼?”
話音未落,薛便面上空白一片。
半晌,開口:“姑母,我沒想過這些……”
“是沒想過宮,還是沒想過陛下會這樣做。”
薛啞然,半晌回答:“兼而有之。”
“不著急,那便現在想一想,”太后輕聲問,“你會麼?”
薛心底一片麻,暫且顧不上謝凌鈺,姑母方才說的形,怎麼……怎麼那般像……
試探地抬眸看著姑母,只見一片平靜,看不出分毫緒。
不知過去多久,薛猶豫道:“若真到那個地步,或許……會。”
那可是弒君大罪,倘若被發現,與薛氏眾人通通要人頭落地。
“或許會便是不會。”
太后臉上寫著不出所料,十幾歲時,若有人以此詢問,定斬釘截鐵說“會”,絕無半猶豫。
所以,在先帝崩后,順利地臨朝稱制,住謝元徹那些不安分的宗親。
太后看向仍舊于震驚與探究中的侄,默認了薛的懷疑。
“阿音,我教過你,越是才能出眾的帝王,駕崩后圍繞于他邊的親信越難以應對,需要手段迅捷理干凈。”太后閉了閉眼,“陛下邊的人與先帝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只怕舊事重演,你卻不能搶占先機。”
“所以,在宮外度過一生,是你最好的選擇。”
薛過度驚愕,不知該說什麼,慌地點頭,耳邊好似有嗡鳴聲。
一直以為,姑母與先帝琴瑟和鳴,哪怕有過嫌隙,也是恩夫妻,原來錦繡背后一團泥濘。
錦繡風是真的,泥濘污濁也是真的,薛如猝不及防咽下團臟東西,甚至作嘔。
并非不贊同姑母,相反,正是贊同,薛才覺難。
“所以那些,”想起時與帝后同乘的鸞車,“都是假的麼?”
那些恩寵,海誓山盟,恩不疑,都是謊言?
看出薛心思,太后沉默片刻,道:“都是真的,我對先帝是真心,先帝待我亦是真心。”
薛實在難以理解,深似海與互相猜疑太過矛盾,如清泉沾上一點點塵灰,便不干凈了,沒法再咽下口。
若執意去飲,只覺痛苦。
知道薛還年,無法接不純粹的,太后亦不愿多言,而是輕聲道:“我已將利害同你說清,接下來我說的,你須牢牢記住。”
薛連忙直子,微微傾仔細聽。
“我恐怕熬不到來年春,上元節那夜,趁人多混雜,城門大開,會有人來接引你離京。”
太后語氣平淡,毫無大限將至的恐慌,恍若談論天如何。
薛剛想張口,眼淚立馬滾落,卻怕忽略姑母的話,拼命想忍住。
“其次,倘若我未能活到上元節,”太后終于微嘆口氣,“那便是天命如此,你須即刻覲見陛下,以日代年略過孝期,盡快大婚。”
“越快越好,提前于諸王。待主中宮,讓姜做你的長,會幫你厘清宮中況,至于長樂宮的老人們,暫時一個也別啟用。”
“好,”薛一字字聽進去,手指都有些發抖,一疊聲道:“好,我都記住了。”
“去罷,今日離去后,莫要再輕易進宮了。”太后神坦然,叮囑著,“阿音無須傷心,生死自有常理。”
薛低下頭,話雖這麼說,但豈能不傷心。
好在今日驟然知曉噩耗,驚愕之下空茫居多,只覺眼前事不真實,恍若幻夢,反倒沒那麼多難以克制的痛苦。
“還有,”太后看著離去背影,語中終于平添一落寞,“告訴你父親,我對不住他。”
薛頓住腳步,沒去問對不住什麼。
是因強行賜婚而覺對不住,還是什麼不知道的事?
“好,我定會將姑母的話帶到,一字不差。”薛認真應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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