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豆窮兮，綠豆窮兮，天上可掉個饅頭與我吃兮？”

話音剛落，旁邊的稻田裏忽然彈出一顆腦袋，帽兒，衫簇簇，嚇了一跳，盯著對方。

只見一個八九歲的小男孩拍了拍頭上的雜草，手裏握著一個蓬松的饅頭，借著稻子的遮擋打量，見髒兮兮，面上有灰泥，只剩兩顆又圓又亮的大眼睛，直愣愣地回視著自己。

他忽然害了一下，想起剛剛說的話，看了自己手上一眼，然後把饅頭放在附近的小石塊上，腳底下抹油一溜煙跑了。

竇綠瓊眼睛都瞪直了，著他的背影不知所措，半晌確認他跑遠了之後，視線不由落在那個香白胖胖的饅頭之上，咽了咽口水，口裏洪。

“這是誰的饅頭呀？不要我吃了。”食無主之，便不算，是撿。

裝模作樣地聲問道，還故意把手圈一個小喇叭放在邊詢問一圈，發現沒人回答。

嘿嘿，我的了。

竇綠瓊撿起一把雪髒得不樣的手心，等到完全幹淨沒有塵垢之後，飛速一把躲過石塊上的饅頭，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

看來這個世界上還是好人多的！走運！

吃完饅頭沒過多久，就沒興致再去欣賞夕景了，今晚睡在哪還是個問題呢。嘆了口氣，背好小包裹就上路，在四看看尋找有沒有自己能落腳的地方。

前些天睡在一個牛棚裏，趁主人不注意用稻草蓋住子，還好聲好氣地跟牛牛解釋了一番：“今逢苦厄，累月迍邅，等我發達了，必定請你吃好多好多草料，今日你就許我和你共枕而眠吧。”

老黃牛看了一眼，曲了四躺到另一邊睡去了。

可是今日竇綠瓊尋遍整個村子，都沒找到個既保暖又寬敞的地方，正失落時，忽然瞥見正前方那個留下大饅頭的男孩兒拽著一個著樸素的夫人朝自己的方向走來。

心下一驚，往後顧盼，沒人啊，難道是沖著自己來的？

“我我我、我沒饅頭！”竇綠瓊嚇得忙不疊抱住腦袋辯解，生怕又像上次那樣人扛鋤頭罵罵咧咧給趕了出去。

沒想到這個婦人一見到，怔愣了片刻，上前用生了繭的手掉臉上的塵垢後，眼淚登時就撲簌簌流了下來。

“瓊兒小姐，你怎麽變這樣了？”

—

衛玠被那群江湖士給騙了個徹底，被當傻子耍一通。

所謂心急則，更何況他已經幾近瘋癲。

那日的招魂儀式結束後，竇綠瓊生前所穿的那件大氅只是輕飄飄了一下，然後再也沒有靜。

衛玠失魂落魄，問道：“失敗了麽？”

江湖士搖搖頭：“是大人的心還不夠誠，打不了娘子，不願回來。”

這一句話就傷到衛玠心坎裏去，他嗓子完全啞掉，眼睛漫著駭人的猩紅，在濃郁的夜中顯得格外嚇人。

“那我、要......怎麽做？”

瓊瓊是不是還在怪他？怪他生前欺負了，把關起來，好不容易給放出去又沒把看好，中途離開。所以釀這一慘劇。

士又說，大人須得誠心禮佛齋戒七日，洗去上污穢之氣，若我沒猜錯的話，大人前半生戎馬倥傯，手上沾了不人的吧？

衛玠遲鈍地點了點頭。

這就是了。士煞有介事，鬼魂懼怕大人上的戾氣與殺氣，不敢靠近，所以才會失敗。

衛玠被他們哄著又買了不供奉佛祖的貢品香料，不惜斥巨金購置一尊佛像在府中，日夜拂拭參拜。

士又說，娘子在間徘徊苦，食不飽穿不暖，若能燒些紙錢、紙紙宅下去就更好了，畢竟雖然魂沒招回來，也不能讓一直苦不是？

衛玠眼眶又紅了，聽從他們的話，又覺得不能委屈了妻子，專挑貴的奢華的燒，還從那些士手上買了許多供鬼魂強大魂魄的丹藥，只差把家底敗個幹淨了。

這事瞞不了多久，在朝廷中傳得沸沸揚揚，衆人都嗟嘆衛大人癡，蔡廷玉聽說後，馬不停蹄地趕到衛府勸說：

“伯瑗，你這是何苦？”

“以你的聰明才智，難道看不出這是場徹頭徹尾的騙局？別傻了！不會回來了！”

衛玠生氣地把他撂到一邊，罵道：“滾，別在這裏多事，你嚇到了！”他一直認為瓊瓊就在附近徘徊，只是因為生氣而不肯現見他。

蔡廷玉了角，唏唏冷笑：“好，那我就問你，若招魂真的功了，你打算讓怎麽回來？附在那件服上？你不知道已經死無全，連骨頭都不剩了嗎？！”

衛玠涼涼地撇了他一眼，然後在蔡廷玉震驚的目中從屋子裏搬出了一比著竇綠瓊形所做的木偶，真嚇人，幾近以假真。

他後退一步，後背發冷，喃喃道：“衛玠，你瘋了，你真的瘋了。”

衛玠毫不在意，反倒出了莫名的笑容，眼睛裏滿是溫繾綣：“大師說了，等瓊瓊的魂魄歸來，這沾染了臥房的氣味與香澤的木偶將是最佳的容之所。”

此時此刻他才慶幸，幸好先前吵架時，竇綠瓊把他從房間裏趕出來了。才不至于讓屬于衛玠這個人的“臭味”嚇跑了鬼魂。

“你、你、你......”蔡廷玉手指著他，簡直說不出話，“那兇手呢？那些策劃綁架的裴繹、在背後縱容默許的袁荊，你就打算這麽放過他們了？”

衛玠一瞬間收斂了笑意，表變得冰冷，眼睛裏閃爍著刺骨的恨意，不過很快就被他給自己平息下來了。

他說：“等瓊瓊回來了，這些人我自然會一個一個收拾，不留活口。”

“就算皇帝要保裴繹，我也絕不容他。”

他早就做好了和他們你死我活，不死不休的打算。但是衛玠又十分自大地認為，最後的贏家只會是他一個。

他有的滋潤和妻子給他源源不斷的力，還怕什麽呢？

為了避免木偶在外沾染過多“污穢之氣”，衛玠又吃力艱難地把它搬了回去，這也是為什麽他要給臥房四面的窗釘上木板。

蔡廷玉這才意識到，短短一月，衛玠簡直虛弱到走路都要氣的地步，竇綠瓊的死給他的打擊好像一瞬間把這個男人的氣與生氣給幹了，留下的只是一執著于複活妻子的空殼。

如果不是還要留著一口氣“招魂”，他或許早已纏綿病榻，無人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