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 45 章
烏篷船緩緩在水面悠游, 漸荷花深,江面綠影重重,竇綠瓊擡頭去,才發現附近不知何時多了一只船。
那劃船人影高大, 不似漁夫, 還有幾分悉之。
偏了偏頭,正要細細打量, 思緒卻突然被丁同心出聲拉回。
“瓊妹, 你還記不記得, 咱們倆小時候常常來這一片地方,下棋, 鬥蛐蛐,過家家酒。你不會水,我便下水從河裏撈魚,在岸上烤了給你吃。那時, 你就四撿柴禾, 然後眼地蹲在岸上......”
兩人青梅竹馬,當真就是一起長大。時竇宗對這個兒寶貝得, 每每遇上同齡小孩來尋出去玩時,總要擔心小綠瓊跟著一群孩子是否會出事。直到丁知府上任, 帶來了同齡的丁同心,與小綠瓊們玩到一塊兒去,他雖不大,但是很細心,會照顧人, 竇宗才勉強放心了些。
後來小綠瓊的屁背後,總會跟著一個與一般高的小同心。
“我當然記得啊。”竇綠瓊饞口空涎, 莫不懷念,“符鈞哥哥烤的魚,是最最最好吃的。”
......
這邊兩人回憶起年相時,言笑晏晏,那邊衛玠黑沉著臉,重重將茶杯放下,恨自己怎麽是順風耳轉世,連竇綠瓊幾時嘿笑,如何著嗓子同那人說話都聽得一清二楚。
好在煎熬的時長短如半炷香,很快兩艘船陸續在岸邊停靠。船夫將碇拋下并拉起纜繩,為二位貴人鋪路。
丁同心先上岸,竇綠瓊隨後提起擺,牽著他的胳膊借力,殊不知,這一切都被某人瞧在眼裏。
腳剛一落地,竇綠瓊便聽見後面一聲“娘子”,聲而沉,不敢置信地扭頭,便見衛玠從另一艘船上也上了岸,後跟著一路護送他們來揚州的崔護衛。
等等,方才那艘船上坐著的,竟然是夫君和崔護衛耶?那說的壞話,豈不是全被聽到了?
呆呆地站在原地,衛玠卻自然而然地走到邊,低頭一笑,“怎麽,看傻了?”
崔護衛略一頷首,摘下笠帽立在一邊。
“娘子,這位是——?”
“瓊妹,這位是——?”
兩道聲音幾乎同時發出,衛玠看了眼丁同心,發覺此人還真和自己想象的不太一樣。
原以為是個只會讀書,滿口之乎者也的白面書生,頗擅挑撥離間。沒想到,此人容貌周正端方,氣宇軒昂,段也崢嶸。
想到竇綠瓊頗男的個,衛玠面上笑著,咬碎了一口牙。
“啊。”竇綠瓊似初醒,連忙扯了扯衛玠的袖子,說道:“夫君,這便是我昨夜同你說的符鈞哥哥。”
然後又回頭瞧了丁同心一眼,“這便是我夫君了。”
丁同心聽到前一句話時,心裏欣喜不敢置信,原來瓊妹昨夜便記掛著自己了麽?
衛玠長了他十歲,如老狐貍一般,將他反應盡收眼底,多猜到些他的心思。
心裏不屑,他面上卻不顯,只說這裏不是個說話地方,崔護衛將前面的亭子整理出來,三人一道去那。
甫一坐下,剛鼓舞的丁同心便忍不住孔雀開屏,炫耀他同竇綠瓊之間青梅竹馬的誼,說話間時不時瞥一眼衛玠。
“瓊妹第一次寫字,寫不好先生打了手心,放課後,可還記得我們倆一起在他茶裏加四勺鹽看他笑話?”
“瓊妹第一次爬樹,膽子極小,是我哄了好久才從樹上跳下來的。”
“有一年冬天,下著大雪,整個揚州城遍地白茫,偏生瓊妹生了壯熱,久燒不退,我特意跑了四個山頭請名醫大夫,求他開方子。後面瓊妹一夜之間退燒,擷月姐姐還玩笑說要我永遠留在竇伯伯家當大夫呢。”
對此,衛玠溫和笑著,一一回擊。
“娘子,手心如今還疼否?”他滿眼心疼地住竇綠瓊的手,當著丁同心的面了了,只差沒吹一吹。
“那麽小便爬樹?邊可有年長的護衛看著?沒有?唉,幸好娘子手腳伶俐,子骨健,又有福神庇佑,不曾摔傷。”他眉目微凝,滿不贊同。
“哦?不知那名醫大夫如今在何,他救了娘子,趁還在揚州,衛某必然要登門道謝一番。”衛玠眉目真誠,仿佛回去之後馬上打算籌備禮品前去醫廬拜訪謝。
丁同心噎了噎,已經說不出話,到底道行太淺。
竇綠瓊更似雷驚的孩子,擡頭向陌生的夫君。
就說他昨日已經不是衛玠了罷,呔,哪只怪搶占了夫君?
話語如珠似箭一連串迸發,語罷,衛玠頗覺口幹,斟茶喝了一口,道:“天不早,娘子,我們早些回去罷。”
丁同心聞言,急忙起準備挽留,可看著天邊漸漸暗下去的日,發覺在這個正牌夫君面前,自己本沒理由要求瓊妹和自己多呆一會兒,黯然地坐了回去。
竇綠瓊懵懵點頭,與丁同心揮手告別後,跟在夫君後面乘上了回家的車馬。
—
一上馬車,衛玠便冷了臉下來。
他先是呵笑一聲,“怪不得你寫字如此難看,囫圇難猜,原來是把練字的功夫都用到與人玩鬧上去了。”
“不敢從樹上下來,還要人哄著,膽子如此小。怎麽到了衛府,膽子便那般大了,打雷都不讓我進來看你。”
“還有,你們揚州沒有大夫了嗎,還是都太過無能?生個壯熱,竟也要跑四個山頭去請大夫開方子。”
他話裏夾槍帶棒,竇綠瓊先是沒反應過來,呆掙著臉,等反應過來後,哪裏得了這委屈?
“我寫字難看?那、那你以後不要看了!”
是真的傷心,雖然衛玠從前也笑話過自己寫字,可何時把話說得這麽難聽過?
“我膽大,是說我不怕雷不怕鬼,何時說過我不怕高了?”
“至于大夫,六歲的事我怎麽記得?你休要將我們揚州所有大夫罵了進去,反正、反正比你請的那個大夫要好!”竇綠瓊似乎找到了反駁他的話,氣勢也壯大了起來。
“哼,行醫多年的老大夫呢,竟然也能將葵水診斷為小産,好大的錯也。”仰頭提高了聲音。
衛玠面上掛不住,索坐直了子,不理。
竇綠瓊雙手叉腰:“衛玠,你什麽意思?你先是跟蹤我,又不明不白說了好一通話,現在怎麽還不理人了?”
震驚、失。婚四個月,頭一次直呼自己的名字,竟是為的那個青梅竹馬。
“我不明不白?”衛玠冷笑,“分明是他不知所謂,明知你是我娘子,還說些不幹不淨的話。”
“哪裏不幹不淨?”
竇綠瓊氣得騰地一下站起來,腦袋磕到車頂,“哎喲”一聲,疼得眼淚都濺出來了。
衛玠下意識想去扶,手至中途又收了回去,裏說風涼話,“呆子,你眼淚潺潺,也沒人為你跑四個山頭再去尋醫問藥了。”
竇綠瓊苦哈著臉坐回去,聽了這話更是氣不打一來,邊眼淚邊罵道:“你個毒魔狠怪,忒賤了,我若死了,定是被你的給毒死的。”
小孩子家家,上沒個忌諱,說死不死的,衛玠聽著額頭青筋突突起跳。
“那現在便毒你。”
說罷,他大手一攬將竇綠瓊摁在懷裏,頭一低便親了下去。
親一下,竇綠瓊大:“你走開!”
親兩下,竇綠瓊罵他:“壞蛋,可惡,你又欺負我。”
親到第三下時,衛玠問:“還罵不罵了?”竇綠瓊含淚搖頭。
衛玠這才放開了,竇綠瓊趕忙坐起,雲鬢不整,呸呸兩聲猛地,“臭衛玠,小心眼。你的度量就是老鼠尾生瘡兒---有膿也不多。”
拉長了語調,有意諷刺他。
衛玠還以為是怎的,原來馬車已經行至竇府門口,停將下來,不等他反應,竇綠瓊趕忙跳下馬車,一步高,一步低,地跑掉了。
方才車廂靜,崔護衛聽了個爽,但不敢衛玠黴頭,只能看著他黑臉下車,緩緩往府走去。
—
卻說丁同心回了知府府衙後,失魂落魄地回到了臥房。
躺在床榻上,他閉眼,想起三年前竇家離開的那一天。
那日,他考中了秀才,正要同最好的玩伴分這個好消息,可是到了竇府大門外,只看見漸漸遠去的馬車,和西沉的落日,他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匆匆追上來的仆從邊氣,邊說,竇老爺是去京城奔喪了,丁同心問,那瓊妹何時回來?
“恐怕得三年後了吧。”
他一等便是三年。
從三歲孩提到十二歲,兩人同揚州的一群其他孩子們,得了空便相約著放風箏,抖空竹,看五禽戲,互相串門吃飯,爬樹鑽狗竇,一起挨罵挨打,在歡聲笑語中陪伴了彼此的年時。
每每家中長輩笑話他,同兒長大了,就娶竇家的小姐作媳婦吧。丁同心總是反駁,我只將瓊妹當妹妹,是我最好的朋友。
彼時,他尚且對親娶妻沒有什麽概念,只是下意識地想和瓊妹在一玩耍,那他便很開心了。直到京城傳來即將嫁人的消息,嫁的是京城世家公子,之後,竇伯伯舉家匆匆回到揚州時,邊再也沒了那個總是笑著,見了他俏俏哥哥的影。
那是平生頭一回,丁同心夜不能寐。
也是他頭一次想,若他真的早些應了爹娘的話,娶了瓊妹作娘子,是不是就可以永遠和待在一起,從白日玩到黑夜了?
可同時,他也無比清楚地意識到,自己再也沒有後悔的機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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