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思歸 “想要你!”【含營養1w加更……
捧著瓜, 老阿婆被老頭子攙扶著站起來。
洗了洗瓜的外皮,一起收拾好水瓢和水桶,兩人又一起慢悠悠地背著夕, 走回了房裏。
邁房門前, 老阿婆的腳步多停了一會,忍不住偏頭看向隔壁院牆旁的樹蔭。
老頭子也不看過去。
但他們老了,眼睛花了,就算有人在那裏,也實在是看不大清了。
老頭子一嘆, 拍著妻子的手, 掀開了細編的竹簾。
青磚房中涼宜人。
這是連通的三間屋子。正中是堂屋,向後是廚竈,兩邊各是一間房,鋪設著床榻桌椅等家。每間屋子都收拾得幹淨, 不見尋常失孤老人因年邁弱、老眼昏花, 無力打掃所導致的油膩不潔。
老阿婆順手把瓜放在堂屋桌上, 老頭子就接著抱了起來, 拿到廚竈上切開。老阿婆已走進了東邊的室裏。
臨牆的木床旁,著東牆是一條細細的長案, 供奉著一個牌位,上面用文雅秀靜的字,書寫著十個大字:
“供奉,孫姜頌寧之靈位”。
這一行字旁,兩排還各有小字, 寫著出生和離世的日期。
“生于景和八年八月初六日”。
“卒于景和二十四年元月十九日”。
拿起案上的布,細細將上面細小的、幾乎看不見的灰塵去。
老頭子端著一盤切好的瓜進來了。
“這個真甜。”他笑著說,“你可真會挑!”
“你又吃!”老阿婆回頭嗔他, “阿寧還沒吃呢!”
“哎,哎!”老頭子拿出一塊瓜,放在牌位前的碟子上,笑呵呵地說,“看你阿婆,我就是先替你嘗嘗!這塊最大,給你吃!”
給了孫,他又挑出一塊,遞給妻子。
兩人并排坐下,一起看向孫。
“——哎!”
瓜才遞到邊,阿婆還是忍不住,先長長地嘆出了一聲,眼中也含了一點濁淚:“今天——就剛才,楚王殿下又來看我們了。”
“還是想不明白,那年把你送去他跟前,到底是對還是錯。”
說著,咬下一口瓜,甜沁沁的,緩慢地咀嚼著:“留你在邊,怕護不住你。以為楚王殿下必能護住你,又沒想到……”
幾乎相同的言語,不過幾日之差,又在孫的靈位前,被重複說出來。
同一塊瓜被反複咀嚼,用老而松的牙齒碾了渣,甜味也已經消失了。
老頭子哽著咽下去,又大口咬下一塊,把頭瞥向了窗外。
“上個月,你阿公的牙又掉了一顆。”阿婆又笑起來,“我的左也有幾天疼的走不。你阿公的藥沒管用,楚王殿下的人請的大夫給治好了。哎呦!看來我們倆下去陪你,還得再等上幾年。”
“這瓜,真好吃。”低下頭,看著瓜上被自己咬出的不齊的牙印,“你八歲那年饞,著摘了一個生瓜,明明不好吃,怕我們說你,還是背著我們一天裏全吃了,吃壞了肚子。這個,是不是比你那個好吃多了?”
離孫的八歲,也只過去了十年而已。
只是沒能長到十八歲。
“這也是楚王殿下的人幫著種的。”
阿婆也又咬下一口,彎著眼睛笑:“哎呀,我和你阿公,去年就種不地,也放不羊了。想起來給瓜地裏澆幾瓢水,那都是糊弄自己的。”
“但我們過得好著呢。”說。
對孫數著:“柴火會自己劈好,院子也會自己幹淨,米面魚,瓜果點心,新、新鞋、新被褥,總是平白就有人放在門裏,連一天三頓飯,都——”
“姜阿公?”院門外有人喚,“婁阿婆?”
婁阿婆止住話,眨了眨眼睛,又推一推自己的丈夫。
姜阿公便站起來,捶著腰,慢騰騰走到廚房裏,端出方才新切的另一盤瓜,同妻子一齊走到院門邊,開門。
院門外,是一名四十左右的灰婦人。
手中提著一個籃子,見了姜阿公就笑說:“家裏新烙的餅,多燉了一碗羊湯,拌的涼菜,來送給阿公阿婆也嘗嘗。”
看見他手中的瓜,這婦人微微詫異。
“多謝你們,總想著我們。”婁阿婆接了籃子,遞給丈夫,并把瓜遞給婦人,笑著說,“這是我們和阿寧一起吃的瓜,別嫌晦氣……”
想一想,就明白地說:“只能請你再辛苦一趟,替我們送去吧。”
“哎……”
那夫人發著愣接過瓜,待回神,又忙重重應下一聲:“哎!”
-
瓜再甜,那種獨屬于瓜果的香氣,也只能在口中停留不到一刻。
西陲的夏夜再,漫天星河還是會隨著時間轉,從絢爛轉為清寂。
又是一年中秋時。
楚王在西陲的各城中來去不定,在西戎的虎伺下守衛著邊疆,京中的大明宮和楚王府裏,仍是一派安和升平。
“病”了近八個月後,李側妃終于得以走出了靜雅堂,再次出現在其他人前。
簡直大變了模樣。
今年之前,青雀也只見過寥寥數次,卻清晰記得紅潤的面龐和總是驕傲的神。生得貌,比靜雅堂一院子的花還豔,已經過去了整整一年六個月,到現在青雀還記得,初次見面時,紅寶石的耳墜在下晃出的暈,和看清與姜側妃相似的臉時,面上迅速破碎、消失的驕矜神態。
算計的時候,的眼睛會緩慢地眨一下,不論裏面是盛著惡意還是竊喜,眸也總是似水一樣活著的。
而現在,不但瘦了整整半個人下去,眼中似也不見了驕傲與驕矜。
中秋家宴,仍是最後一個到的,卻不似從前那般,人未來,語先至。
穿著大紅的宮緞長、頭戴三尾金,沉默邁鹿鳴館,掃一眼先來的衆人,只說了一聲:“都不必多禮了,坐。”便徑自走向主位。
二郎被羅清領過來,對母親見禮。
清瘦的臉上聚起一個笑,彎腰扶起孩子,看了一瞬,才聲音輕地說出一句:“好了,去和你哥哥玩吧。”
青雀注視著,思索著對二郎的態度。
“病”了半年有餘,李側妃足寫了三封請罪信,還給二郎做了快十裳,才終于在上個月求得楚王松口,重許在府中走,大約靠的是為生母對孩子的真心。
可竟然從這一句話、一個表裏覺出,李側妃似乎對二郎,生了怨恨。
晦地,青雀和柳瑩換過一個眼神。
這次家宴,李側妃雖然格外沉默,不過,也并沒做出其他掃人興致的事。
張孺人提議行酒令,也參與,該行令就行令,該罰就罰。
酒宴過半,青雀提出先讓音樂停一停,靜靜看一會月亮,比賽釣魚,也沒疑議不許。
樂聲重起,大郎吃飽了飯,其他游戲也都玩膩了,便帶著二郎在地上轉圈跳起了舞,還唱起了“明月幾時有”。
張孺人警惕地向,竟還回以一笑,就著音樂的節拍敲了敲酒杯,飲下一口薄酒。
席散,抱住二郎道別,被酒氣熏紅的臉頰了二郎的臉,才對衆人致意,轉離開。
“我寧願信是真的安分了。”同柳瑩牽著手,緩步回房,青雀低聲說,“可一個人的本,和對我不知從哪裏來的怨恨,真能經過一場病,一個教訓,就全改了,全不見了嗎。”
像,即便死過一回,重活了一世,還是會讓自己為他人的好付出真心,哪怕吃過教訓。
而恨意,有時比喜歡,比,都更加強烈。
比如,不知自己會不會喜歡楚王一世,不知自己會喜歡他到哪一刻,卻知道,這一生,下一生,生生世世,都絕對不會原諒霍玥。
今日安靜下來的李側妃,比從前活躍、算計的時候,還讓覺得不安。
“不管怎樣,都大傷了元氣。”柳瑩便說,“又還算明白利害,吃了這麽大一個虧,至在二郎回靜雅堂之前,應不會輕易再做什麽了。就不怕二郎再也回不去嗎。”
“但願吧。”青雀只說。
“怎麽了?”柳瑩問。
“你沒覺得……”斟酌片刻,靠近柳瑩耳邊,“今日對二郎的態度,有些奇怪?”
“奇怪?”柳瑩顰了眉,仔細思索。
半晌,搖頭:“我只看出,對二郎,好像沒那麽張了,又顧著羅公公在,格外小心。可,這應對二郎是好事啊。”
“是嗎。”青雀微微抿,沒再追問。
柳瑩卻細問:“你是覺出什麽了?”
青雀一想,倒不必瞞,便說:“不知是不是我多想了,我總覺得,李側妃對二郎,應是生了怨的。”
細細描述了觀察到的,李側妃看向二郎的眼神:“孩子五日才去見一次,上次正是八月初十。真掛念著孩子,怎麽會五天不見都不想?可神雖溫和,話也溫,我卻看不出對二郎有多想念。”
“看二郎,就像看一件貴重的,可以稱量的……貨。”確定。
現在想起來,同樣的眼神,上一世,經常會在霍玥臉上看到。
只是那時,還以為那是對孩子們審視的疼,沒有敢再深想。
柳瑩又認真思考了片刻。
“我沒看出來。”還是說,“但畢竟我沒做過生母親,或許你是對的。”
提議:“你要不要模糊些……問問李嬤嬤?”
“不能說。”青雀嘆道,“畢竟也只是我的猜測。對李嬤嬤或張岫說了,這事就必要認真了。”
沒有一擊必中的把握,不能借由孩子對李側妃出手。
但,若李側妃真的已經只將二郎看做可以稱量的貨,那當認為,一件事可以犧牲二郎去做的時候,楚王府裏,又會發生什麽?
青雀不願將一個母親這樣想。
但想要自保,想要保住自己的孩子,想要鏟除敵人,便一定要先將各種可能都考慮好。
-
青雀雖然升起了防備,但中秋之後,李側妃沒再出過門。
不到宅團聚的日子,且見不到人,也無從再次觀察對二郎究竟是什麽心,便且安心看書、習武,畫兒,教兒說話,過自己的日子。
到了十月,冬下雪時候,承的周歲便快要到了。
提前一個月,李嬤嬤便同張岫來和青雀商議:“到現在還沒說殿下要回來,恐怕是趕不及下個月姐兒的周歲了。殿下不在家,家裏不便請外客,宅的酒席在哪裏擺,就全看夫人高興吧。”
青雀是想要楚王回來,更想要兒過一個熱鬧盛大的周歲,但也更分得清輕重緩急。
承已宗譜、上玉碟近一年,未見宮中有任何苛責,的周歲,即便楚王不回來,不大辦,也沒有任何影響。
而邊關如有危急,楚王不在,才或許會波及到整個大周不寧。
上一世,的承——歲歲,不正是因楚王去後,宋檀掌權,選將不利,大周對西戎慘敗,才被霍玥和宋檀推出去和親的嗎。
“去年滿月宴是在鹿鳴館辦的。”青雀便思量起來,“可今年中秋宴,也辦在了鹿鳴館。一年裏兩次團聚都在一,不免乏味,還是新選一的好。”
“冬日天冷,姐兒又要抓周,必得選一暖和的地方。”李嬤嬤便笑著從張岫手中接過花園的堪輿圖,展開,“從夫人府,園子裏還有這幾沒辦過宴……這小梅塢有三面火牆,最不怕冷,雖然屋子淺窄了些,但咱們府上人不多,擺上兩三桌是盡夠的……”
青雀點頭,看著堪輿圖,比著能在哪裏擺開承抓周的長案。
就在同一時刻,康國公府後宅,捧著懷胎十個月的肚子,淩霄發了。
即便孕中將養得不錯,因是初次生産,還是足足生了快一天一夜。
第二天的清晨,孩子落地。
産婆第一眼就看過:
“是位千金!”
是個兒。
淩霄本就因生産累極,再驟一聽見這個消息,想到這一年裏娘子和衛嬤嬤對的明示暗示,想到遠在荊湖的二公子,再想到隨著二公子一同赴任的,也是娘子給二公子準備的玉和知春……一口氣急,眼前便晃晃地發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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