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空 又稱呼青雀是“新小嫂子”。……

楚王今日五更出府, 至夜近三更方回，在外一刻未曾稍歇，是有些累了。

對青雀說完, 他便先去沐浴。

靜靜坐了一會, 青雀挪回臥房等他，心中不斷想著他的話。

是給妹妹選高嫁安逸的生活，還是選更“門當戶對”些，更有前程、卻也更有風險的日子？

“阿瑩不知怎麽給三娘選夫婿最好，這才一兩個時辰, 我也開始犯難了。”對芳蕊嘆說。

“夫人和柳夫人都是對妹妹之深切, 所以不敢輕做選擇。”芳蕊笑道，“可婚事才開始議，還沒相看，夫人也不必現在就這麽愁啊。等張公公明日把人選都列出來, 夫人看有那麽多青年才俊, 哪個都好, 挑花了眼, 再愁也不遲。”

青雀一笑，果然心裏輕松不。

“都是殿下說得太嚴重了。”便道, “又是‘不論份品級’，又是‘刀劍無眼夫妻死別’，聽得我心驚。”

但不論選哪種婚事，逾白的婚姻都會比上一世給霍家人做妾好上百倍，何必做那等煩難之態。

只是, 總是希逾白和阿娘能更好、更好。

“你們去吧。”對芳蕊說。

楚王在雲起堂安寢時，臥房一向不要人守夜。

侍們將熱茶、鬥篷、手帕等青雀可能用得到的東西妥善放置好，又挑亮床邊燈燭, 便依言退了出去。

握著一卷書，青雀還是沒看下去幾個字。

當然期妹妹能一世無憂、平安喜樂就好。可回想掙紮過來的這一路，若沒有楚王的份權力，們又哪裏能有如今的喜樂……

正凝神思索，楚王回來了。

知道接下來的幾天，楚王還每日都要去城外營中練兵；他離京在即，在京中亦還有許多事務要辦；自己算過，從他們重新共寢到現在，二十天的時間裏，他每日安寢的時間都不到三個時辰，想必産後的一個月亦是一樣；也看見了此刻他沐浴後微微放松下來的，略帶疲憊的神。

明日他又不知要多早起。

青雀放下書，解開外放好，自己躺回被子裏。

“殿下，睡嗎？”笑問。

回、關切的眼神，楚王心中微，說出的話也更加輕：“睡吧。”

俯下，他吹熄了床邊燈燭。

-

到第二日睡前，楚王略有空閑時，青雀才將柳家列的名單遞給他，請他判斷。

“新任工部尚書，是太子妃的兄長。”掃視一眼，他隨口道，“但這喬侍郎已年逾古稀，致仕在即，倒也無妨。還有京兆府丞，他夫人是德妃的親表妹。不過這關系也算遠了。”

他道：“若這兩家的孩子著實好，結親倒也無妨。”

次日，青雀將這些話原樣轉告了柳瑩。柳瑩又立刻派人回家，告知了的父母。

當日，趕在天黑前，柳家又迅速派人過來，請柳瑩求江夫人再委婉回稟殿下：

王府丞和喬侍郎家的孩子倒也不算突出的好，實則在五個人選裏平平，他們就只從另三家裏選，不打算和這兩家結親了。

“我家裏還想給你送謝禮呢，被我攔下了。”柳瑩笑對青雀說，“若每件事都要謝你，只怕謝不過來。”

“真送了謝禮來，我才不高興。”青雀便說，“幾句話的事，都要這麽鄭重，以後我也不敢和你說話了。”

柳瑩笑著，握的手：“對你只是幾句話，對我可不是。”

“不說這個了。”問，“你打算哪日去永寧坊？我也回家看看。”

“還沒想好。”青雀便道，“等殿下走了，哪日方便，就哪日吧。”

“也是。”柳瑩看了看的神，“等殿下離京，你就哪日都方便了。”

青雀低了低頭，笑笑。

楚王是要走了。

初六日離京，此刻已是初四戌時。他還在京裏的時間，加起來也只剩兩夜一日。

這夜，楚王趕在二更前回府。

青雀等著他，還沒睡，他便一面用著宵夜，一面召來幾個人，吩咐他走之後宅的事。

“李氏的病，盡力給治，還用馮醫，說怎麽治就怎麽治，不許敷衍。”他先命嚴嬤嬤，“李家若有人來看，也只管放進來。他們和李氏說了什麽，在京裏又有何等向，都原樣回我。”

嚴嬤嬤恭聲應是。

楚王又命羅清：“明日就把二郎搬去前院住，你陪著住。他的娘都跟著，靜雅堂的丫鬟不許跟。不必等滿三周歲，新年後就讓他和大郎一起上學。我先把他給你了。他見不見李氏，你知道分寸。”

羅清也忙領命：“是！殿下放心，奴婢一定不旁人誤了二郎的教養。”

他最後看向張岫。

連羅清都被留下養二郎，張岫了手，一抿，心中對自己的差事有了猜測。

“你也留下。”果然，殿下說，“就留在雲起堂。”

青雀眨著眼睛，張岫低著頭，聽楚王清晰說道：“我不在京，你須侍奉江夫人一如服侍我，說什麽你就做什麽。若出門，不論在京離京，你必隨護衛，如有疏忽之，你也須盡責提醒。在我回來之前，你就只當自己是雲起堂的人吧。”

青雀站了起來，看張岫頓了頓，俯行禮，語氣如常：“是！奴婢定然盡心服侍江夫人和二姐兒，絕不怠慢！定將雲起堂全須全尾給殿下！”

他俯利落，說話也幹脆，但青雀就是覺得到，他不是很願意。

留一個不太願的人在雲起堂“護衛”，會不會，反而有患？

猶豫著，正不知怎麽開口，楚王已淡淡命：“你們都先去，張岫留下。”

“你也回去。”他又對青雀道，“我片刻就來。”

青雀便聽他的話，先回了臥房。

總歸不管是當面直說“不需要張岫”，還是說“張岫不想留下”，都不妥當，要勸楚王，也最好是只有他們兩個人的時候再說。

青雀一走，侍們沒同一起回臥房的，也都先退了出去。

楚王放下碗筷，拿起茶杯——張岫乖覺地上前服侍——他淨了口，閑話一般問：“雲起堂廚房的手藝如何？”

“殿下都快把府上最好的廚子全撥到這了，手藝能不好嗎。”張岫道。

“最好的廚子都來雲起堂，李嬤嬤也在雲起堂，連季平仲也要聽雲起堂的吩咐，留下的親兵全憑雲起堂調遣，和他們一列，委屈你了？”楚王問。

“那倒不是！”張岫擡頭，臉上還是出幾分委屈，“那不一樣。”

楚王手指點了點桌面。

張岫知道這是讓他說的意思，便忙忙道：“廚子本職就是做飯，在大廚房做和在雲起堂做，都是做給殿下用。李嬤嬤也本就是宅的人，在哪都差不多。季長史哪次也沒和殿下去過邊關，親兵都是著——”

“怎麽不說了？”楚王看他。

“奴婢……自己也是，在哪為殿下盡力都是一樣。奴婢沒理，不敢說了。”張岫又低下頭，“嗐！奴婢就是想和殿下去遼東。”

“那東夏殘黨，癬疥之疾，你就去了，也分不到幾個人頭。”對他的直言，楚王并不生氣，耐心道，“雲起堂更要，所以才給你。你們幾個裏，又只你和最，我不選你，還能選誰？”

他淡笑：“送的補湯飯食，你一口也沒用，該是報答的時候了。”

張岫和幾個侍因自作主張給各房送請帖被罰五板子之後，青雀每日讓人給他們送補湯、加菜，送足了半個月，人人有份。新年的紅封，也照送李嬤嬤、嚴嬤嬤和碧蕊芳蕊的例，每人都沒給。

“奴婢知道了。”張岫訕笑著，“奴婢方才就是軸了，一時沒轉過來。”

他忙說：“明日奴婢就和江夫人解釋，奴婢是願留下，沒有一點不願意！”

“你果真願，不必解釋，一看便知。”楚王起。

“殿下，殿下——”看他要走，張岫連忙說，“其實我還有幾句話，倒不是為自己——也不是為羅清。是二郎——”

他笑道：“雖然李夫人重病，不能教養二郎了，但二郎年，還不到三歲，羅清一個侍，再如何盡心，也比不得有母親照顧妥當。永春堂已有了大郎，可瑤堂還沒養孩子，柳夫人又曾被殿下和娘娘選中養大姐兒，想必是擔得起照顧二郎的。柳夫人又好讀書，二郎也正要開蒙上學了，更是合適。殿下為何不把二郎送去瑤堂？”

他又晦說：“柳夫人又同江夫人好。兩位都有了孩子，一起教養，江夫人也能多些助益。”

不似永春堂的三位，現在不過勉強著，才與雲起堂和睦相，再來一個孩子，更會生長野心。

“們是好。”

這一番條理清晰、利弊分明的建議聽過，楚王只說：“但人心多變，有了孩子，只怕就不同了。”

柳氏是青雀在楚王府裏唯一能心的朋友。

青雀既喜歡，就讓一直維持原樣便是。

-

離京前一日，楚王又空帶青雀到前殿見了幾個王府司馬、典軍、校尉、隊正等親兵統領，吩咐他們聽命青雀，一如聽命于他。

看著這些披甲佩刀、高大結壯的親衛在面前低頭，不知為何，青雀覺到，藏在腰間的那枚令牌，正在令不能忽視地發燙。

但，不到要關頭，還是不會——當然，也不能——調他們。

是因楚王，他們才會聽命于。

青雀坐直，在袖子的遮擋下，了令牌在的地方。

下午，楚王宮，先拜別母親。

六公主也在，也還是和他一起出宮，笑問：“我看父皇年前新賞你的馬，你都沒用，再給我兩匹？”

“沒了。”楚王看一眼，“你說晚了，都送人了。”

“哎？”六公主驚訝，“送誰了？”

數著問：“是定國公？長興侯？戚侍郎？秦侍郎？劉文？方祁……季準？”

把楚王的舊部伴讀屬下親信全問過一遍，也沒見他神稍，六公主想想，“哦”地一聲：“我知道了！”

笑道：“你是不是送新小嫂子了！”

又稱呼青雀是“新小嫂子”。

這次不是在妹婿面前了。

楚王眉心微，卻還是沒有讓改掉稱呼，只道：“若見了，別同胡鬧。”

“哎呦！”六公主噴笑，“我難道是為兩匹馬就鬧起來的人嗎！六哥護著人歸護著人，也太小看我了！”

楚王笑笑，沒再多說。

-

景和二十六年，正月初六日，不到寅時，楚王睜眼。

拿出做丫鬟時守夜的功夫，青雀一夜沒太睡實，只聽見些微聲音，很快也醒了，是想趁他梳洗時，再同他多說幾句話，多看一看他。

但他按住了，睡，也沒有讓人進來，點亮燈燭。

青雀便沒再堅持，躺了回去，聽著他快速穿好輕甲，離開了雲起堂。

將手在心口上放了一會，那空的失落還是沒能被填滿。

“快把燈都點上。”輕聲喚。

侍們很快起來，將整間臥房的燈都點亮。

在滿室的亮裏，青雀笑著呼出一口氣，重新閉上了眼睛。

……

姜頌寧畫像所在的靜室裏，也有十數盞燈燭在安靜燃燒，每一盞，都是楚王親手點亮。

“我要走了。”

手裏捧著最初的那支蠟燭，盤膝坐在地上，楚王仰著，低聲輕語：“這次先不去西涼，去遼東……到夏天，才能去看祖父祖母。”

他的聲音空響在四周。

沒人回應他。

燭火輕晃，畫像上的也隨之一暗。

楚王輕輕眨眼，閉眼前，似乎看到了的雙眼微微一。

但再睜眼，畫像仍然平整掛在牆壁上，沒有移，也沒有損傷。

畫裏的人也當然還是那副無暇的容，綻放的笑靨一直不曾改變。

在這張畫裏，永遠會笑著。

不會再哭。

不會變老，也不會長，不能，也不能說話。

也聽不見他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