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無可去 “不許宅的人再進書房。”……
楚王書房主殿便有東西七間, 兩旁偏殿側室更是四通八達、數之不盡。羅清引他們來的偏室是主殿之東的隔間,掛著姜頌寧畫像的屋舍在西。那間室不但平時房門閉,與他們還相隔了六七間屋子, 青雀這尋常的一眼, 并不能過數道牆壁窺見。
也很快收回了目,等著隨楚王進去。
楚王的心卻沒有因這一眼結束重歸寧靜。
他心口依舊鎖,只是,并未顯在青雀面前。
面不改,他邁房中。
掃視一眼被娘簇擁著站起來的兩個孩子, 又餘看見青雀也已一同進來, 他暫且專注看向二郎。
相比一年前,這孩子的確長大了不,和大郎站在一,模樣有三四分相像, 一看便知是兄弟。
雖被楚王看了片刻, 他又瑟瑟低下了頭, 卻并沒似去年那般就近滾在誰懷裏, 連一點面孔都不敢在外面。
果然是因年齡大了一歲,懂了些事, 還是因今次伴在他邊的人不同?
視線掃過站在二郎後低著頭,態度恭敬、張卻并不算懼怕的兩個母,楚王回憶著李氏上次見他時的神態。
先是張和期待,在看清他後,神便驟然轉為了震驚與惶然。
——惶然。
“父親!江夫人!”大郎當然不知楚王心的思量, 已大聲見禮。
“父……父親!”側頭學著大郎,二郎也行禮,“江夫人!”
母小聲提醒:“拜年, 拜年!”
二郎聽著,左右看看,低下子,行了一個還算標準的大禮:“兒子恭祝、恭祝父親,元日吉祥……新春安——康!給父親拜年了!”
“還有江夫人。”楚王提醒。
母急忙蹲,說了兩句。
二郎便學著說:“給江夫人也拜年……江夫人,元日吉祥,新春安康!”
“好了,起來吧。”楚王沒再挑剔,緩步走過去。
娘忙把二郎扶起。
離孩子們還有三兩步遠時,楚王站定。
他蹲,出手,先握住大郎。
見二郎看了過來,他才出另一只手,放在二郎面前。
顯然,和大郎第一次握住他手時一樣,二郎也有些瑟,猶豫了片時。
但最終,他還是也學著大郎,把自己弱白細的手,放在了父親掌心。
楚王靜靜地松了口氣。
連青雀都不為他們松了口氣。
抱兩個孩子上榻,楚王先示意青雀坐,便問起他們上午玩得如何。
大郎已算和他了,昨日便說了許多話,這時父親問,他自然答得又快又順,因和江夫人更,還時不時就看一眼,話裏也帶著。
他說著,偶爾停下來想一想,二郎才探出腦袋,也說一兩句,有時是附和兄長,有時是說:“那球不是紅的,黑了!”
“是紅的!”大郎就說,“那是滾了土,髒的!”
兩邊的娘都忙想打個圓場,被楚王以眼神止。
與二郎互相看了一小會,大郎又說:“髒了就黑的了。”
楚王一笑,輕輕了他們的腦袋。
“馬球騎都明日再看。”他道,“玩樂也需有度,不能過分。今日累過了頭,明日就什麽都不能做了。”
大郎聽著,點點頭。
從會說話,他便常被母親教導,父親是大周的親王,“楚王府之主”,有父親才有楚王府,才有他們,他才能食無憂,才能和阿娘二娘三娘在一起,才能逛到這麽大的花園,才能上學玩樂,他們的所有都是父親給的。府裏所有人都要聽父親的,他是兒子,更要聽父親的。
今天上午,他已經看到了很多新鮮東西,其實是累了,只是心裏還有勁。但既然父親讓他明日再玩,以後還能玩,他也樂意這就回去把一上午的事都告訴阿娘和二娘三娘!
“是!”自己跳下榻,他有模有樣地說,“那若父親沒有吩咐,兒子就告退了!”
小孩子學大人,總是有趣。
青雀偏過臉笑,沒讓孩子看見。
“去罷。”楚王沒笑,也一本正經,“讓娘送你回去。”
兩個娘忙拿過鬥篷,把他抱到一旁穿。
二郎也想學他下榻。可他晃了晃,向下看了看,又看了看,到底沒敢跳。
楚王側將他抱下去,穩穩放在地上。
“你也回去吧。”他道,“你——”
他想說,“你母親也病著,別吵著要見,讓心,回去聽話養病,明日再接你來”,又怕二郎以為這是威脅,更怕了。
他便止住話,先看娘和羅清把二郎抱走,又命侍去了羅清回來。
“李氏病得如何?”他問。
“還沒退燒。”急跑回來,羅清面不紅氣不,“馮醫又換過一個藥方,午正才給李側妃灌下。”
“不到不得已,別讓二郎見。多引他想今天高興的事。”楚王向前擺手。
“是!”羅清低頭,退了出去。
這一番對話,更驗證了青雀的猜想。
楚王應是認為,作為親王孩子的母親,李側妃養育二郎失職。李側妃這一病,便大約是因沒能得住楚王的訓斥。
但楚王還只是暫且不讓二郎見,沒說要把二郎抱走,抱給別人。
正想著,楚王站起。
“你先更。”他道,“出來就帶你去校場。”
青雀笑著應他,碧蕊等忙把騎裝捧上。
楚王先走出房門。
他緩步行至正堂,張岫一步不錯跟隨著他。
“去開學堂,給大郎二郎明日歇息。”他輕聲說,“今後,沒我親自準許,不許宅的人再進書房。孩子也不許。”
“是!”深深垂著頭,張岫領命。
……
雖在書房耽擱了一會,青雀到校場時,日仍如正午明亮,太還有一個時辰才會西去。
侍牽來了楚王送的馬。一共五匹,每匹都是西涼貢上的千裏寶馬,都是青雀上一世不曾擁有過的良駿。
很快在校場裏玩瘋了。
的神魂有快二十年沒再上過馬,可的還清晰記得在馬上的覺。悉過後,駕馬飛奔,冬末的冷冽空氣呼嘯飛過耳畔。挽弓搭箭,第二次就在馬上中了十個十環,得意到楚王面前繞了幾圈。和楚王打馬球,在楚王的刻意疏忽裏進了一個球,也當然要舉起球桿歡呼,在侍從們捧場的喝彩聲裏,看見楚王眼中閃著細碎的日,角勾起,對輕松地笑。
也高興地對他笑。
這笑遠遠被定國公看在眼裏。一手抱著酒甕,他不敢相信地了眼睛。
“這這這這——人人人死——”人死複生了?
“蠢材!我看你是沒喝就醉了。”長興侯低聲罵道,“姜……那一位的騎何時這麽好過?我親眼看見的,殿下教了兩三個月,上馬還是慢悠悠的。全海不是說了,殿下正和江夫人游戲——這就是江孺人!”
姜側妃。
江孺人。
這兩個名號,被定國公與長興侯在裏默默念過了好幾個來回。
兩人湊得更近,悄聲說著:
“宋家送的人。”
“他們哪兒找的這麽個人??簡直一模一樣!”
“還是同姓。”
“是何居心啊!”
“是想讓殿下沉醉溫鄉,玩喪志?”說著,定國公先自己否了這話,“這兩個月,殿下可沒誤過一件事。也沒聽說過府裏有哪次急著把殿下請回去,耽誤了正事。”
“那是殿下自己定得住。”長興侯冷哼,“可未必是宋家沒有此心!”
他兩人說著,楚王早已發現他們。
多年的舊部,不必虛禮。見他們又看過來,楚王向門邊揮手,示意今日沒空招待他們了,趕去吧。
青雀隨著他的作轉,也看到了這兩位公侯。
“不用拘束。”楚王駕馬到邊,“他們馬上就走。”
青雀還沒來得及張就笑了出來:“殿下可真是……”
校場邊緣,定國公已把酒甕給全海,自己同長興侯行禮告退。
再是提防宋家,也不必在此時就攪了殿下的高興。
“殿下絕非玩喪志之人。”行出校場,長興侯擔憂道,“我只怕殿下當真不願再娶,有‘改邪歸正’的太子比著,更惹陛下生氣……哎!”
宋妃戕害皇孫并殺害親王側妃,非但犯“七出”“妒忌”,而是“狠毒”,殺了不算什麽。
可若為寵侍妾不願續娶正室,讓父親憂心,君王不喜,便是殿下為子不孝、為臣有瑕了。
“那也難說。”定國公道,“殿下真再娶一位王妃,也未必便比現在更好。殿下的子,定是不願再王妃掣肘的。即便娶了,在外也不能心安。兩害相權,取其輕啊。”
思索了一會,長興侯點頭贊同這話。
“倒是殿下,難得這麽高興。”他道,“雖是宋家送的人,能讓殿下開懷,便也不錯。”
“殿下一年辛苦,在邊關睡個整覺都難,回京也和陀螺似地轉,好容易有一日消閑,嗐……”定國公笑嘆道,“是咱們兩個老東西來得不巧了!”
和他們吃酒,哪有哄江夫人打馬球高興?
“回家了回家了!”他道,“趁天還沒黑,趕夫人看清楚我今兒還沒來得及吃酒……”
清脆的馬蹄聲響在校場之,又漸次消失在楚王府外。楚王府裏是一對相視有的人在共度元日,定國公府和長興侯府中,即便家主不在,兩位夫人也在其他家人的簇擁下,熱鬧歡笑著團圓。
家家戶戶團圓日。
康國公府主人們的院落裏,亦是滿院金紅裝飾,卻無有一喜氣。
霍玥孤坐在臥房的窗前,著窗紙上的日從輝煌轉為黯淡。
今天元日,沒有誰會在這一日上別家拜。這是自家人團圓的日子,人生二十——二十一年,從來不曾獨自度過元旦。
這是第一次。
這也是婚後第一次,宋檀沒事先與商議,便不來找。
昨日吵完,孫時悅就帶著兒走了,回了長寧公主府。不用連新年都和虛與委蛇,霍玥當然願意。也更願意不見公婆,不必再仇夫人的冷眼與辱。
也願意……也願不見宋檀!
對說出那樣的話,還敢逃走,還一整日都不來和賠罪——
“簇”。
點亮燈燭,衛嬤嬤輕輕走到邊。
“娘子啊。”將蠟燭放上矮桌,歪坐在另一側,輕聲道,“好歹是在新年,先把不高興的事忘了吧。”
“怎麽忘?”霍玥微。
一日水米未進,聲音自然沙啞,聽得衛嬤嬤心慌,也還是為心疼。
而除了,仍是一不,只著青黑下去的窗紙。
“就,先不想啊?”衛嬤嬤說,“正巧清淨,我們和娘子一起鬥牌?幾個小丫頭還新紮了毽子,來比給娘子看?”
“鬥牌就能忘了嗎?”撐住額頭,霍玥低低地咳嗽。
“總歸,先高興高興呀。”衛嬤嬤嘆道。
起給霍玥倒茶,又提議:“不然,左右明日也要回門的,咱們現在就回去,找老夫人說說這裏的事?老夫人必有好主意。把心事都說出來,娘子自己心裏,也就痛快了。”
“回去……”止住咳嗽,霍玥緩慢地轉過,“回哪去?”
“回——”將茶杯放下,看清的神,衛嬤嬤不免更慌了,“回永興侯府啊!”
“永興侯府?”
一手撐住矮桌,霍玥張口,只是喃喃:“回永興侯府……嗎。”
因和丈夫爭吵,被婆母訓斥,在新年第一日,便賭氣跑回霍家——娘家?求娘家的長輩做主?
會有人給做主嗎?
祖母老了。今年已經六十六歲高壽了。從楚王府派人過去,直接要走了青雀的母親妹妹開始,祖母病了一場,已又不如從前了。再拿這些事煩擾祖母,也太過不孝。
爹娘……早就死了。
還有伯父和伯母。
笑出一聲,霍玥沒看到衛嬤嬤被嚇得發愣。
只在心想,求伯父伯母給撐腰做主?以前還有可能,現在就應是在做夢了。
伯母一心覺得,都是和祖母辦事糊塗,耽誤了四妹妹的好姻緣,這一年都對冷淡。伯父又顧自己的孩子和位還顧不過來,怎麽會為了與宋家費神。堂兄堂嫂更靠不住。還是別抱妄想的好。
燭火猛地一抖。
轉回窗前,霍玥推開窗扇,看到夜墨黑,星月不明。大紅的燈籠掛在檐下,被嗚咽的風吹得搖擺,分明是喜慶的,卻在住了六年的這間院落裏,出骨的冰涼。
沒地方去了。
霍玥的臉上,不管是冷笑,還是嘲諷、不甘——恨,都漸漸消失,只餘虛無的空。
在新年的第一天,不得不認清自己的新發現。
除了在康國公府的這所院落……婚之後,宋家撥給的院落……已的確,無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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