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盼子 “有了孩子就好了！”

在墨昏暗中，被楚王一次又一次送到雲霄之上的青雀，并不知道燈燭環繞的宋檀正怎麽想。

在這從未見過的天裏，也無暇去想別人。喜歡這種能盡、清晰自己的時刻，讓知道自己是一個人，有權到快樂。

在這無限長又無限短暫的時裏，願意放縱自己對楚王激。

從上次到這次，一直是他在給予。于是，嘗試回饋他。

——聽到了一聲悶哼——也許是悶笑，分辨不出了。

旋即，被拽下雲端，下墜、下墜，被拖深海……在沉浮與息裏，更洶湧而來的歡。

……

而宋檀又聽見了哭聲。

是他悉的哭音，從十歲到二十五歲，他聽足了十五年。開始，是作為表兄在聽，後來，是作為丈夫在聽。

表妹——妻子——比他小五歲，沒婚的時候，自然是他哄著、讓著。有時他玩鬧過了頭，惹哭了，自然也是他用盡千百種方法哄高興。有時不是他的錯，氣惱過後，他也見不得委屈，只要他能，必然使勁力氣要討喜歡，看出笑。

後來了婚，做了夫妻，長大了，不再似從前鬧脾氣、使小子，長了一位無可挑剔的賢妻。只是做人子媳，上有公婆長嫂，難免會委屈，多次對他垂淚。他們又接連沒了兩個孩子，那時的哭，比年時更讓他心痛，恨不能以替的痛。

說定把青雀給他做妾的那天，也落了淚，在他懷裏一聲不吭，哭了他半邊襟。

十餘年的相識相守，自潑辣大方，唯獨只在他面前哭過百上千回，還有些不足為外人道的夫妻間的私，從未有過一次，讓他覺得不想聽，讓他……

心煩。

霍玥是真實意在哭，傷心、生氣、真的心口疼！看出來了、看出來了！宋檀惦念上青雀了！他沒忘了，他還在為青雀生氣呢！他能氣什麽？無非是氣激他送走了青雀，氣青雀已是楚王的人罷了！可難道這事不是他親口答應的？他就沒得到好？不是這個主意，難道他願意一輩子和楚王結仇——誰知道那個瘋子還會幹出什麽！

哭得難以自抑的間隙，略支起，尋找手帕，不經意和宋檀對上了眼神。

那還沒來得及加以掩飾的厭煩，完全暴在霍玥眼前。

怔住了。

一瞬間，的全，只有眼淚在向下流著，餘下連手指、連發，都彈不得。

宋檀也僵了整張臉。

“玥玥……阿玥！我——”

“你嫌我煩了！你嫌我煩了是不是！我哪兒錯了？你說！你說！”

宋檀如往常一樣低微哀求的語氣讓霍玥找回了自己的。憤怒的力量湧遍全，“啪”一聲拂開宋檀的手，起就奔向臥房。

顧不得被打紅的手腕，宋檀連忙追過去：“阿玥，我——你聽我說！”

兩口兒關上門吵架，一個罵、一個勸，賭咒發誓。衛嬤嬤焦心等在門外，把其餘服侍的人都遠遠遣開，不讓們聽見。

玉鶯和紫薇一左一右拽走魂不守舍的淩霄。

“不做妾也未必不好。難道做了二公子的妾，你就不是娘子的丫頭了？”行到無人，紫薇急著先開了口，“你看青雀，只等有孕封做姨娘了，誰知就來了一個楚王，把給送出去了呢。”

“可不是嗎。”玉鶯也忙說，“這一去楚王府，看似風，誰知又有多兇險，將來是生是死？咱們、咱們從小跟著娘子，看著娘子和公子走到今日，你可別、別糊塗了……”

青雀在的時候——就是三四天前——還勸想開些，說跟了娘子、給公子做妾都是難得的福分。可第二天，娘子就因公子留宿青雀房裏了怒，當衆給了青雀沒臉，又在當晚撒做癡……拈酸吃醋，說著“為全家好”，非要公子松口，把青雀送出去。

青雀都聽見了。和紫薇，也都聽見了。

十幾年的分，抵不過丈夫，更抵不過整個康國公府的大事，說舍，也就舍了。

娘子的意思，一個丫頭，死了也就死了，只要不牽連旁人，“就值得冒這個險，總不會更差”。

論理，做奴婢的只應聽從主人之命，不該多想。可經過前日，又怎會沒有“兔死狐悲”之。

可聽過這些真心的勸告，淩霄卻只顧低著頭，并沒立刻回應們。

過了好半晌，在屋裏的吵鬧聲低了下去、紫薇也快忍不住再開口問的時候，才訥訥地出了聲：

“可、可娘子不是應了，會把的母親、妹妹，都放良嗎。”

紫薇重重呼出一口濁氣，怕自己說出不好聽的傷了分，只扭頭看玉鶯。

但玉鶯也不敢再往深裏勸了。

畢竟，“娘子應了我，會放良我的母親妹妹”，是昨日告別時青雀親口說的，娘子也沒反駁。雖然娘子早在讓青雀做妾時，就應過會放良的妹妹，可從青雀鋪房算起，也才半個多月，青雀又才走了不到兩日，無憑無據，怎麽敢說娘子一定不會做到？

“快來侍候娘子公子安歇了！”

衛嬤嬤遠遠地喚人，三人忙撇開這事，先去服侍。

們進臥房時，宋檀顯然已把霍玥哄得有八分好，霍玥面上已不見氣惱。

只是還有些氣不平，這裏挑剔、那裏別扭，要宋檀做低伏小服侍，又在他遞上臉的棉巾時，故意高聲了些：“你說的，‘這是天意你我不能納妾’，你只盼著和我的孩子？”

“是我說的！”宋檀賠著笑，把棉巾敷在臉上，細細拭，“才給青雀鋪了新房幾天，人就走了，這還不是上天告訴你我不可納妾？今後我還是只守著你。”

“哼！我倒要看你這話能管多久。”

“我應了你的，什麽沒做到？”宋檀又拿起牙，沾了牙刷，小心遞給，“口說無憑，我立個字據！”

“話可以翻，字可以撕，難道我還去衙門蓋上印？就蓋了印，又有誰認呢。”

“我認、我認！”

霍玥任他伺候著，直到心裏的氣全平了，才慢聲說道：“說起來，青雀這一去，也算我對得起了。昨兒那麽大的排場走，也不知楚王會給什麽名位。一整日了，也沒聽見消息。”

“就封了側妃，也越不過你去！”宋檀忙說，“等封妃的日子，你早又封上恭人、淑人了。”

“你這話說的！”霍玥嗔他，“難道我還和楚王府的人爭高下嗎？”

一面說，霍玥已坐進床帳裏。玉鶯三人只遠遠遞了些東西，餘下全由宋檀包辦。宋檀自己洗漱更，也不令丫鬟們服侍。

在主子們看不見的暗，玉鶯和紫薇流握一握淩霄的手，無聲安著。

一時熄了燈，不必衛嬤嬤催促，三人便自覺退出了臥房。

臥房裏無限春意，臥房外，初生的芽也卷曲著迎向了春日的月、春日的星芒、春日東方的啓明星——

清晨的微裏，楚王安靜起，沒有驚旁睡得正香的人。

守夜的兩名侍忙迎上來，被他揮手止住。他穿著淺青寢踱出房門，恰有一縷日越過院牆、過窗紙照進來，照在他額角，照出他臉上不自然的蒼白。

他瞇了瞇眼，輕聲：“來人。”

很快，侍們向另一側房間送梳洗之。他又一聲吩咐，大半服侍的人便輕手輕腳退了出去，只留下嚴嬤嬤、李嬤嬤兩名母，安靜聽候指派。

“賞張氏錦緞十匹，告訴，今後不必特地來了。”

“是。”李嬤嬤應聲，從嚴嬤嬤手裏接了庫鑰匙，去開庫房。

“張氏昨日和江——”丟下棉巾，楚王坐到臨窗榻上，重說，“張氏昨日和，青雀，都說了些什麽？”

“倒真沒說什麽。”嚴嬤嬤仔仔細細回憶著，回話，“張孺人只說，是殿下命來陪伴的，說了這房舍是殿下的恩典，江——”擡頭看楚王。

“你們隨意稱呼。”楚王閉上眼睛。

“是。”嚴嬤嬤領命，才繼續說，“江娘子拿起書，就讓我和李嬤嬤、碧蕊芳蕊都去歇著了。聽服侍的春消、雪信說，江娘子直就看了一上午書。張孺人便提起了柳孺人，還說了殿下特給柳孺人的向宮借書的恩典。江娘子卻只說，自己只是識得幾個字，張孺人就打聽了怎麽上的學，江娘子說……”

對話實在短暫，不到一刻鐘就說盡了。

楚王聽過，睜眼，依舊無甚表：“既然張氏沒說什麽，這府裏的事，你們該說的說。是誰，除非自己告訴旁人，任何人不得傳。”

他站起：“今後，除見了康國公府相關的人必來回稟，餘下不必管。”

嚴嬤嬤連忙領命，趨步送他。

朝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

嚴嬤嬤看著、著，等著臥房裏的江娘子醒，先等到李嬤嬤辦好差事回來。

對了一對殿下的吩咐，兩人都有些咋舌：“你說，殿下對江娘子，到底是個什麽態度？”

“我是想不明白殿下的心。”李嬤嬤低聲道，“可誰寵，誰沒寵，本來也和咱們沒大關系，殿下怎麽吩咐的，咱們就怎麽待唄！殿下現在喜歡，咱們就盡心護著，別人鑽了空子，將來有一天，殿下不喜歡了，咱們也不用結仇，這就夠了。”

“你真覺得殿下喜歡？”嚴嬤嬤不問。

“雖然和那一位比不得，可男人麽，願意常來過夜，再願意花點心思，那就是喜歡了。”

說著，李嬤嬤突然想到：“我的姐姐，你不是在想，殿下是只看的臉，還是對已經有了真心吧？”

“那怎麽會！我又沒昏了頭。”嚴嬤嬤立即就說。

換了蔽些的地方，嚴嬤嬤半吞半吐：“你看，江娘子怎麽就那麽湊巧和那一位生得這麽像，偏又姓‘江’，別說殿下，就是你我，難道就不疑心，是康國公府專養出來……對付殿下的嗎？”

“你是——”這話還算直白，很快，李嬤嬤就領會了的深意，“你是說，殿下明知或許不妥，還這樣待，怕是，不單單看在臉的份上？”

又接著問：“你是怕，殿下萬一真上了心，將來若有什麽事，又要傷心？”

嚴嬤嬤艱難點了點頭：“哎……”

陪愁了好一會，李嬤嬤突地一拍手，低聲笑道：“我看，你是多慮了！”

“別說還不氣候，算不上什麽，就是哪日封了孺人、側妃，難道那時還沒有孩子嗎？”輕松起來，“人嘛，有了孩子，什麽不能為著孩子，還怕心向原來那邊？看殿下這麽來著，至多二三個月，就該有了！”

嚴嬤嬤聽著，眉頭是松了些，可心裏仍有疑慮：

世間的人，大多是可以為了孩子拼上命，就比如康國公府的仇氏，為了兒過得高興、舒心，連皇孫都敢戕害，可人世總有例外。為人父母，不在意孩子的也不在數。

比方後宅爭鬥，人手向對方孩子并不罕見。可只要不是孩子也一并惹了男人厭棄，對自己的骨，男人大約也總是還有兩分憐惜。除非天家宮，牽扯到皇位大統，有說貶逐了母親，便連孩子一起逐走的，更別說親手要了自己孩子的命。

可他們殿下，不就對先王妃懷的男胎，毫無容嗎？

……

“宋氏殺了姜氏和孩子，你也殺了宋氏和的兒子，兩命抵兩命，這就算債償了，是不是？”

母親的聲音安定又平穩，帶有鎮定人心的力量。臨華殿靜室，楚王的手從整齊的書冊上掃過，半晌，他低聲回應：“算是吧。”

雲貴妃一廣袖鶴紋宮裝，目溫潤、包容地看著的長子，并不在他略顯不願的態度上置詞，而是繼續說出要說的問題：“宋氏已去了一年，你也收下了康國公府的人，不管你心裏真正怎麽想，至在陛下心中和朝堂裏，算是你與康國公府和解了。”

楚王沒有應聲，安靜聽著。

“宋氏雖被廢黜，你也不認是妻子，可的兒畢竟就是你的兒。”

雲貴妃站起，走到長子邊，認真與他對視：“大姐兒在我這裏養了一年，你一句不問、一次不看，我知道你有心結。可你做父親的，難道一輩子不管這個兒？你對，到底想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