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冤！ 母親怕不是瘋了！

冤啊！！

突如其來劈頭蓋臉的叱罵砸得宋檀暈頭轉向，三魂七魄飛走了兩魂六魄。

他張著，臉先是白，又轉為急躁的紅，又因驚懼開始發青。

母親這話不認他是兒子了，人生在世，他要沒了立足之地，這竟算小事；大事是如此的恨意如此的怨懟，如此的不敬皇恩，若果真宮得知，康國公府哪裏還能再有一次轉圜的餘地！！

非要弄到全家都首異、死無葬之地，母親才心滿意足嗎！

“娘！”宋檀一雙眼睛瞪得通紅，兩行淚直直地劃下來，“您怨恨兒子，兒子無言以對；您怨恨父親，兒子也不敢置喙。可這家裏總還有無辜的人：嵐姐兒總是毫無錯的。大哥去得早，只留下這一點骨，還有、還有外甥！養在雲貴妃宮裏，妹妹也只留下這一個兒！娘也只有這兩個孫輩，娘便怨恨父親和兒子——”

“我連自己的兒都保不住，哪還管什麽孫輩呢。”仇夫人冷冷打斷他，“那也是楚王的種，他有本事，再殺一個孩子，誰能攔他。”

神堅不變，灰得像鐵：“讓我管，我就有心，也無力啊。”

這是宋檀從未見過的母親。

母親竟連孫……甚至外孫都看淡了，死了也無所謂了？！

為什麽！

這、這還是母親嗎？

寒意從宋檀膝蓋直沖他的脊背，又沖到他天靈蓋。他腦後發麻，額頭也麻，前一陣一陣的心悸，張著說不出話，連都不能再一下。

母親、母親……怕不是……瘋——

窗外，靜立在院中的兩個兒媳，當然也聽見了婆母之言。

比丈夫強些，霍玥還能轉頸項，看向長嫂。

婆母說不在意、不願管的其中一人，可是長嫂的獨生兒。

就算長嫂也怨恨家裏，恨著這家裏所有的人，可難道親兒不姓宋，不是宋家的人？宋家敗了，對兒又有什麽好？難道只憑長寧公主府，嵐姐兒就沒有本家都無所謂了？娘家說是公主府，其實只有永熙郡主而已，不然，為什麽還要爭宋家的爵位呢？

可出乎霍玥的意料，孫時悅只是靜靜站在原，冷眼看著窗欞，面上不見急躁，更不見擔憂憤怒。

看不懂，更想不通。而這等時刻，顯然容不得慢慢思考利弊。

孫時悅不去，去！去說服婆母！

“還請嫂子去請父親來吧，不然，恐怕難以收場。”霍玥輕聲說，“鬧到明日，豈不讓嵐姐兒也擔心麽。”

“這話不錯。”孫時悅竟還出一個笑，“那就辛苦弟妹在這等著了。”

霍玥一噎，拿不準這聲“辛苦”是真心實意還是帶著諷刺。可孫時悅轉就走，并沒給回應的時間。

中的燥郁愈發沸騰。

深深吸氣又吐氣，擺手令所有服侍的人都出去，邁了仇夫人所在的房間。

“母親，”進來就跪在了宋檀旁，“請恕兒媳有話直說了：您怪罪二郎不顧親、不認親妹妹，這話二郎不敢駁，我卻要替他駁一駁。二妹妹為什麽二十歲就早早去了？是因戕害皇孫、殺害皇室妃妾！這本就是抄家滅族的大罪，幸有太後娘娘恩德庇護，楚王又行事乖張、妄私刑，全家才存得命。二妹妹又是為什麽敢如此膽大妄為？兒媳不便明說。可二郎一年來竭心盡力要救宋家，母親卻——”

“你不用和我花言巧語、顛倒黑白！”仇夫人聽夠了，不屑嗤笑，“什麽‘抄家滅族的大罪’，你當我是三歲孩子，由得你混淆是非！這案若由陛下公審，二娘至多送去道觀清修幾年，難道還真為一個賤人死太後親？二娘本不當死，卻被楚王折磨至死，這難道不是殺妹之仇，宋檀為求榮華富貴獻仇敵，如此無能懦弱，他枉生為人！”

宋檀從上至下地一抖，依舊呆呆著母親。

霍玥卻還想再辯一辯：“母親，便不提皇孫，姜側妃是良家出，誥封五品親王側妃，與正妃同上皇室玉牒。依《大周律》，‘謀殺人，造意者’，秋後斬——”

“哦——我知道了，原來是《大周律》教的你頂撞婆母。”仇夫人冷笑，“霍宜人既知律法，我倒要請教：為人子媳，不敬婆母，又當何罪？”

“不孝”的罪名一扣，霍玥應已無反抗餘地，只能下拜請罪，求婆母饒恕。

可多年的書不是白讀，瞬時想到：“《孝經》有雲，‘故當不義，子不可以不爭于父’。二郎被母親訓斥，一言不敢多說，我為妻子，自當替他分辨。母親若說我們不孝不敬，為晚輩，我們只能承，便是母親告到公堂衙門裏去，兒媳也是一樣的話。”

聽過這話，仇夫人仔仔細細看了一回。

“從小兒看你聰明，原來是這麽個聰明法。”語帶譏諷，“你無非是想說，朝廷律法和天下衆口都會說是我錯了，你才對。可天下衆口難道就會以為，你們把收了房的侍妾送出去獻于人也是對？”

看霍玥神有一瞬晃，立刻又笑了一聲：“你嫁過來這幾年，幾次小産，有病，只怕生不出孩子了，我何時怪過你嫉妒不賢，自己無出，還不肯給丈夫納妾？好容易你自己想通了，給了宋檀一個丫鬟，這才幾日，就借故把人又送了出去。你連跟了自己十幾年的陪嫁丫鬟都容不下，倒替二娘大度起來？什麽時候宋檀上了旁人，大張旗鼓接進來做妾，還要給請封誥命，日日宿在那連你的面都不見，縱得與你爭風，還不敬你的母親——長輩，你容得下，再來說我！”

——楚王是天潢貴胄、聖人親子，按例當有妃妾，難道宋檀也是皇子親王？

這話在霍玥間翻滾，幾乎要沖口而出，宋檀在袖下握住了的手。

“阿娘，”他哽咽著，祈求地說，“這些年來，是我自己不願納妾，并非阿玥不賢。阿玥還年輕，兩次小産皆是意外，幾位太醫都說，好生調養著，還有希，是阿玥為子嗣主給的人，把人送出去，亦是我和阿玥共同商議的，并非不能容人。阿娘要打要罵，都是我該的，可阿玥只是一心為我，還求阿娘莫要遷怒。”

“好一對恩眷，苦命鴛鴦。”

看看哭得不人樣的兒子，又看看梗著脖子滿面不服的兒媳，仇夫人慢聲問：“你能為了霍氏幾年不納二，楚王邊多妻妾環繞，二娘大婚不過三年，就給他生了兩個孩子，餘下侍妾也有生養，他怎麽還不知足、還要領新人呢？”

這簡直無理取鬧——

“真是要反了天了！”一聲暴喝從門外響起，又迅速靠近，“你們還在這廢什麽話？”

康國公邁進門，一眼都沒看兒子兒媳，只罵：“都滾！！”

霍玥急忙站起來，沒空管震得發疼的耳朵，只顧拽宋檀先走。

兩人還沒邁出幾步，便又聽見康國公近在咫尺的怒喝：“都是我幾十年慣的你，讓你連皇子納妾都敢非議。國公可納八妾，我這就擡八個有名有分的良妾進來，看你還有什麽話說！”

“你想納妾，擡就是了，還說什麽！”仇夫人分毫不懼，“六十歲快死的人了，吃了敗仗死了兒子就當頭烏，也不怕人再笑話糟蹋十六歲的姑娘！”

夫妻兩人針鋒相對，說出許多陳年舊怨，霍玥和宋檀趕著跑出了院門，還能清晰聽見屋的咒罵。

事已至此，并非他們能再手。

兩人惶惶然走回自己的院落，癱坐在榻上，對視一眼，雖還都在急，卻也一齊放松了下來。

雖然母親還是說不通，但總歸，楚王要了人，陛下松了口，今日之後，康國公府與人往來，就不必再背負“與楚王有仇”的名聲了。

只是宋檀還放不下母親。

他做夢一般喃喃：“阿娘，怎麽會變這樣……”

“其實，母親說的……也不是全沒有道理。”霍玥咬了咬牙，低嘆，“你我婚五年，至今無子，已是長輩寬容。如今把青雀送出去了，你邊是沒了人……”

擡起頭，雙眼盈滿了淚，直直看著丈夫，心裏打算好：

若二郎果真對青雀用了心，不如早日再給一個丫鬟，一則為子嗣計，二則，家裏剩下所有的丫鬟，加起來也不如青雀一個，早早占上妾的位置，省得二郎真在外喜歡上什麽“國天香”的新鮮人，要帶進來生兒育！

“都說了，這不怪你。”宋檀立刻寬妻子，“送出去一個，換來全家安寧，這豈是錯？若你有錯，那有人袖手不管，又算什麽？”

“可咱們到底還沒有孩子！”霍玥淚水漣漣，“大嫂又霸道橫行，一寸不肯讓，真過繼了孩子，咱們又什麽？”

宋檀看不得這樣，連忙起過去，把抱住。

投在丈夫懷裏，霍玥忍著心酸，仰臉看他：“青雀雖去了，剩下幾個丫頭裏，我看，淩霄倒還合適。不如再擇個好日子，把收了房，等有了子嗣，咱們才能真正安心。”

說完，放緩呼吸，一瞬不錯地盯住宋檀的神。

而宋檀驀地想起了三天前的那個夜晚，那個讓他蝕骨快活的夜，他第一次知道，原來青雀不是個木頭人，第一次窺見到真實的……他又想起昨夜，青雀穿著簡單的翡翠、石榴，描眉畫目之後，便如春日牡丹、夏日芙蕖般耀目，是人世間難以再尋的明豔。

而這樣妝扮起來，是為給另一個男人用。

宋檀心口突地發疼，似被重重擰了一下。

懷中啜泣著、仰視著他的妻子，忽然也變得沉重、沉重。

這一刻，母親的瘋話又在他耳邊作響：

“為求榮華富貴把侍妾送出去獻仇敵，如此無能懦弱，枉生為人！”

刻聲聲，水珠砸下，一滴又一滴，在寂靜的空間裏回、回。

即將三更了。

這個時辰……這個夜晚，青雀是不是又在楚王懷裏……又在楚王懷裏——宋檀抿雙，聽得見自己的牙咬得“咯吱咯吱”響——是不是又在楚王懷裏——極盡獻——

討好承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