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秋闈的策論題,怕是要落在《平準書》上。”布男子的口吻聽上去和他的長相有些完全不符,“聽聞這回的考最喜鹽鐵之策。”
晏呈禮執壺斟茶的手微微一頓:“兄臺說笑了,禮部的劉侍郎曾經說商賈之道終是末流。”
“此一時彼一時。”男子指尖在石桌上叩出三輕兩重的節奏,“聽說,上月江州鹽稅虧空三十萬兩,龍震怒……”他很輕的嘆了一口氣,“如今的生意真是不好做,本以為能在京城賺點錢,現在差點連老本都要賠進去了。”
溫明棠攥了手中茶盞。
此人必然不可能只是普通的商販,否則又怎麼可能會關注鹽鐵?要知道這生意可只有三品以上的大才能接手。
“聽兄臺這麼說……”晏呈禮的聲音低了幾分,“可是有能讓這買賣不虧的法子了?”
男子忽然用扇骨挑起晏呈禮腰間玉佩:“公子這塊藍田玉澤溫潤,倒是讓我覺得眼。”
晏呈禮猛地按住玉佩:“不過是隨便買來的玩意。”
“原來如此,”男子笑著收回折扇,“看來是我想多了,本來還以為這位公子是有緣人,但無妨,聽說京城今日發現了不沒有五臟六臟的尸,公子在外可要小心才是啊,畢竟……”
檐角銅鈴忽被疾風吹響,蓋住了后半句話。
溫明棠正要傾細聽,晏呈禮卻已起作揖告辭。
“小姐,要跟嗎?”翠安低聲問。
溫明棠搖頭,目仍鎖在那男子上,卻見他忽然轉頭來,折扇“唰”地指向茶寮:“姑娘聽了這半晌,不嫌龍井太?”
翠安的劍瞬間出鞘三寸。
溫明棠按住手腕,隔著竹簾輕笑,聲線還是低:“先生,這里可沒有什麼姑娘。”
“在下是個做裳脂生意的人,這蘇州宋錦的暗紋,蜀繡滾邊,袖口熏的還是鵝梨香。”男子踱步到茶寮樓下,“這般打扮的‘公子’,全京城找不出第二位。”
溫明棠掀簾而出,晨映得耳垂上未遮掩的細小耳微微發亮:“既是行商,就該知道多的生意做不長。”
溫明棠指尖輕輕敲擊著茶盞邊緣,青瓷發出清脆的聲響。
被這樣的威脅,赫邱那張偽裝中年商賈的臉上堆滿笑意,眼角的皺紋舒展開來。
“這位公子的茶錢,記在我賬上。”赫邱朝掌柜招了招手,聲音刻意得溫和,卻又故意提高了幾分,引得茶寮里其他客人紛紛側目。
溫明棠眉頭微蹙,指尖在桌沿輕輕一叩。
翠安立刻從荷包里丟出一錠銀子,叮當落在桌上。
“不必。”溫明棠聲音清冷,“我不喜歡欠人。”
赫邱不以為忤,反而笑得更加熱絡。
他了沒有胡子的下,子微微前傾:“我走南闖北這些年,還是頭一回見到公子這般人。”
他目在溫明棠耳垂上停留片刻,意有所指地道,“當真是令人過目難忘。”
翠安的手已經按在刀柄上,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溫明棠余瞥見,不聲地搖了搖頭。
端起茶盞輕抿一口,茶湯在舌尖轉了一圈才緩緩咽下:“這位先生既然是做裳脂生意的,怎麼方才與晏呈禮聊的都是鹽鐵之策?”
赫邱掌而笑,布袖口落,出腕間一串紫檀佛珠。
他捻著佛珠,語氣誠懇得近乎夸張:“我不過是個人,什麼話題都能扯上兩句。方才聽那公子提起秋闈,便隨口說了些道聽途說的閑話。”
他忽然低聲音,子又往前湊了湊,“沒想到竟蒙對了,可見讀書人關心的不外乎這些。公子說是不是?
溫明棠看著近在咫尺的臉,能清晰聞到對方上淡淡的沉香味。
不聲地往后靠了靠,指尖輕輕挲著茶盞邊緣:“先生好口才。”
“哪里哪里。”赫邱故作謙遜地擺手,腕間佛珠撞發出沉悶的聲響。
他目在溫明棠腰間玉佩上流連,“這藍田玉的極好,若是配上我們鋪子里新到的蘇繡荷包……”
翠安終于忍無可忍,刀鞘“砰”地撞在桌角:“放肆!我家公子也是你能隨意攀談的?”
今日若是跟著太子殿下,早就一刀了結了這個態度輕浮出言不敬的人了。
赫邱像是被嚇了一跳,后退半步做出惶恐狀,“這位小哥怎麼這般大火氣?老朽只是見這位公子氣度不凡……”
他像是想起來什麼有趣的事,對溫明棠眨了眨眼,“尤其是這耳垂,生得比姑娘家還要致。”
溫明棠眸一冷,手中茶盞重重放在桌上。
此人分明知道是個子,現在這樣不倫不類的話,無非是仗著不想暴份的逗弄罷了。
見這樣,赫邱卻笑得更加開懷:“開個玩笑,我就是個鄙的人,公子莫怪。”
“我們走。”溫明棠起拂袖,袂帶起一陣微風。
赫邱忽然上前一步,枯瘦的手指虛虛攔在面前:“還未請教公子尊姓大名?”
他眼中帶著戲謔,語氣輕佻得近乎挑釁,“總不能一直您‘這位公子’吧?”
溫明棠側避開他的,眼角余掃過他指腹上那道幾不可見的繭痕。
那是常年握刀才會留下的痕跡。
“萍水相逢,何必留名。”抬腳過門檻,將的影子拉得修長。
赫邱的聲音追了出來,帶著幾分輕浮的笑意:“三日后西市新鋪開張,公子若有閑暇,不妨來坐坐。”
他頓了頓,又意味深長地補充道,“我們鋪子里的胭脂水,最襯公子這般的妙人。”
翠安猛地轉,手已按在刀柄上。
溫明棠一把按住的手腕,頭也不回地離去。
直到兩人的影消失在街角,赫邱才慢慢收斂笑意。他隨手拋接著從翠安荷包里順來的銅錢,眼中閃過一興味:“有意思。”
出了茶樓,街上的人聲鼎沸瞬間涌耳中。
翠安的手仍按在腰間劍上,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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