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太傅便仔仔細細查看一遍他周，彎腰了被子邊緣，又取來黃梨木架上的鶴氅為太子披上，邊問道：“喝藥了嗎？”

太子語氣沒所謂：“喝不喝又有什麼兩樣。”

他知道，他這子如今病膏肓，藥石無靈，太醫院如今已開不出新藥方，熬來的不過是加了補藥的安神湯，免得他再發瘋罷了。

陳太傅沉默片刻，到底還是勸：“喝總比不喝好，何況您清醒了，這是病恢復的好征兆，他們正在研討新方子，對癥下藥。”

太子沒應聲。

陳太傅倒是習慣了他重傷后這副冷淡的，坐下道：“聽說昨夜您又和皇上吵起來了？這婚事是老臣出的主意，不得已如此，否則皇上便要另擇儲君人選，這實在對您大大的不利，您有氣對老臣發便是，切莫再怒皇上。再則，您就算不喜宋氏，也得暫且忍耐，的八字與您最相宜，這不，剛沖喜嫁進東宮，您就醒了……”

“沖喜？”太子忽然冷笑著打斷陳太傅，“外頭這制心魔的陣法擺了不是一兩日，可見起用？陳太傅，你真是老了，糊涂了，信起這些殘害人的污糟手段。”

陳太傅無奈極了，“老臣是老了，所以不能眼睜睜看您這麼昏沉病著，就算哪日有得道高僧說要以心頭為引，老臣也會捅了心窩流一碗給您服下。”

“好了，你來就是說這些？”太子面容有不耐。

陳太傅嘆了聲，語重心長道：“殿下，您好不容易清醒，老臣還有許多話要說。”

“您病這一年，時局有變，莫說朝臣，便是咱們東宮不知的屬，也不私下議論您是不是出了變故。老臣與李太保等心腹遮遮掩掩，終究不是長久之計。況且先皇后喪期已過，您又是新婚，再沒有理由不面了。依老臣看，近日不妨先選幾位外臣召見，平一平人心謠言。”

太子下意識看向自己那條被錦被覆蓋著的毫無知覺的右小，雙拳攥，“孤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如何見？”

“您只需坐著，他們怎敢近前查看？”陳太傅想，只要太子神志清醒，言語如常，旁的都不是問題。

太子蒼白的薄卻只落下二字：“不見。”

“殿下！”

陳太傅急得站起來，攤手一一細數道，“年關將近，齊王和越王不日就要回京賀歲，他們封地雖遠，但手里可是有兵權的，倘若發覺東宮異常，起了奪嫡之心，您當如何應對？宮里還有六皇子七皇子，年紀雖小，卻很會討圣上歡心，荔嬪年底也要臨盆……”

太子將臉側過一邊，抿如刀，不置一詞。

陳太傅不由得坐到床邊，看著太子又問道：“還是您忘了這二十年來夙興夜寐不敢松懈半刻才謀下的宏圖大業；忘了前朝逆黨盤踞穎、江二洲，您立誓收復飄零疆土的凌云壯志；忘了為儲君的本；忘了執政朝的初心；忘了先皇后對您的殷切期盼？”

太子微闔的雙眼猛地睜開，目凌厲向陳太傅，一字一頓咬牙切齒道：“不要再提母后了！”

陳太傅倏地一怔。

太子用力扯開上的鶴氅，掀開錦被，踉蹌不穩地下地來，陳太傅手要扶，被他打開，他赤著腳，一單薄中，推窗指向皇城的北面，指向那傳聞有天神需三年一大祭方可保佑太平的泰山，手掌發，“母后慘死戎狄刀下時，還懷著孤不知是弟弟還是妹妹的孩子，可孤在哪？”

太子心痛如刀絞：“孤在瑛洲治水，為了數萬流離失所的災民，連最后一面都不曾見到。如今瑛洲欣欣向榮，孤的母后和弟妹卻永遠，永遠都不會回來了。你說宏圖大業有什麼用？凌云壯志又有什麼用？”

陳太傅一時竟啞口無言，沉寂半響，才道：“可是殿下，您不是先皇后的兒子，更是天下萬民的兒子，舍小家為大家向來是一國儲君應盡的本分。況且您已經為先皇后報了仇，先皇后在天之靈，也不愿您終日懊悔自責，誤了正事。”

“呵。連骨至親都無法護衛周全，又何談天下萬民。謀害我母親的真兇還沒到嚴懲呢。”太子語氣嘲諷，間涌上一濃厚的腥味，被他攥拳強咽下，他骨關節泛白，青筋凸現。

陳太傅想起妤貴妃，神便有些異樣，只得苦口婆心規勸道：“殿下，您如今是空口無憑，焉知不是心疾夢魘才產生的錯覺。妤貴妃并無皇子，這麼多年來待您視如己出，與先皇后更是誼深厚，實在沒有理由，也沒有立場——”

話未說完，只聞“噗嗤”一聲。

太子口中噴出的鮮盡數灑在陳太傅襟。

陳太傅臉大變，連忙將無力跌倒地上的太子扶起坐回榻上，懊悔不已。

他怎麼就，怎麼就又提起太子心頭那樁揮之不散的魔怔！

可也十分想知曉，臨水一戰到底發生了什麼，戎狄余孽又到底跟太子說了什麼？以至于太子重傷昏迷被送回來后，醒來第一句話便是妤貴妃聯合戎狄害死皇后。

要知曉，當時妤貴妃可是不解帶守在床邊數個日夜不曾合眼。陳太傅也查過，并無證據啊！

這道坎過不去，太子的“瘋病”就不會好，如今妤貴妃是后宮最得圣寵的人，如若放縱太子心中的仇恨肆意生長，不加制，與皇帝的矛盾隔閡只會越來越深。

陳太傅卻再也不敢多說一個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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