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的賓利停在霍宅門外，鐵質雕花大門在此刻緩緩打開。那株名貴稀有的羅漢松下，霍靖和的警衛員守衛在側，似乎對他的到來早有預料。

在沒有任何特殊事宜的況下，霍靖和從西北回來了。

像是領會到了什麼，霍應瓷邊泛起一閃而過的笑意，收斂極快。

溫釉珍與霍靖和，他的父母，此刻就在客廳里，他們端坐在沙發上，鎏金香爐里飄出清雅的鵝梨香。見他們進來，審視般的目不偏不倚地落下來。

“青青，小存。”溫釉珍的聲音最后頓了頓，只說，“來了。”

“爸，媽。”霍應瓷垂目，直視著瓷磚地面，開門見山，“我被停飛了。”

他平時從不會在父母面前展一脆弱，可現在說話的語氣里卻讓人聽出來幾分委屈。

霍靖和放下手里的茶盞，看上去耐心：“什麼原因？”

他沒回答，而是問了一句：“您怎麼從西北回來了。”

霍靖和的眉頭重新蹙起，突然又變得很嚴肅：“我需要向你匯報我的行程嗎？”

好吧，不需要。

“停飛是被一個同事舉報了。”霍應瓷重新回答起父親剛剛的提問，“他手里有我的一些……”

他沒說下去。

既然霍靖和今天坐在了這里，能了解到的東西必然不會，他想。

他緩緩抬起頭，對上霍靖和的目。迫、威嚴，霍靖和久居高位，眼神里的緒很難讓人輕易讀懂。

半晌，坐在沙發上的男人開口，語調很低，似是嘲弄，又帶著點喟嘆：“那場迫降，對你的影響就這麼大？”

郁綏青在旁邊聽著，不太喜歡這樣云淡風輕的語氣。

有些看不明白霍應瓷的用意了，難道大老遠來一趟，就是為了收獲一次不太愉快的談話嗎？

“大的。”霍應瓷的手心先是攥拳，接著無力地攤開，又重復了一遍，“大的……”

溫釉珍的視線將面前的人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

什麼都清楚，但還是收起了自己的惻之心，冰冷地宣布：“那剛好。你確實也不適合做飛行員了。”

“什麼意思？”

“你爸也不年輕了，再多幾年就要退下來，他手里的班，你剛好可以準備接了。”溫釉珍說，“要麼回港城，去幫大姨做事？都可以，你自己選。”

兩條路，都是曾經擺在霍應安面前的，現在又要讓他重走一遍。

溫釉珍的語氣溫至極，實則一點余地也沒留。

“爸，媽，我都快要三十歲了。”他強調了一下這個事實。

他已經失去了培養的價值，他更不是那個聰慧過人的天之驕子，他現在唯一會的技能也就是開開飛機而已，沒能力也沒自信覺得自己能接過這麼大的家業。

“你是我生的，我當然知道。”溫釉珍對他的反抗不予理睬，“這影響不了什麼。”

他們實在沒有共同話題，聊天到這里中斷了。

沉默了一會兒，霍應瓷突然問：“你們就不想知道，我今天回來是干什麼的嗎？”

霍靖和笑了笑：“那說說吧。”

聽罷，霍應瓷深吸一口氣，往前走了幾步，平靜地說：“來求你們。”

猝不及防地聽見他說這樣的話，郁綏青簡直被嚇了一跳。

盯著霍應瓷的背影，一如既往寬而瘦削的肩背，那藏藍的飛行員制服還穿在上，是昨天親手熨的。而機長的金肩章在現在看來是那麼刺眼。

這個背影看了很多年，可從未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覺得如此陌生。

求？

這是喜歡了十多年的人會說出口的話嗎？

還在想著，旁邊秦思存關懷地握住了冰涼的手。

“爸，媽，我求你們。”下一秒，就聽見霍應瓷很正式地說。

“我人生中第一次求你們是在二十二歲那年，求你們不要把小存送走，你們沒有答應我。今天是第二次，希你們能答應。”

磁低沉的嗓音娓娓道來，仿佛只是在講述一個和自己無關的故事。

“我記得小安出生的那年爸升了將，溫家重新了港城首富，所有人都說他是帶著吉兆出生的。他也確實很爭氣，簡直稱得上是完人類的范本。你們對他有偏，培養他做繼承人，這是你們的自由，我沒意見。”

這話聽起來實在是太自怨自艾，可今天卻莫名有一力量驅使著他想要說出這些話。

“可后來有人使壞，拍了幾張照片，就像我今天這樣。”

他看過那些照片，在未公布之前就被人放出“霍家爺和養”的預告，最后被霍靖和截了下來。

照片里，秦思存的正臉清晰可見，卻只能看見霍應安模糊難辨的側臉，兩個人擁抱在一起，正在接吻。

“你們怕影響到他的名聲，把我推出來了，但這畢竟是我自愿的，我認了。就算當時的流言蜚語再不堪，我們現在還是熬過來了。”

他的神繃得很，容也不太連貫。

“……我說這麼多不是因為我嫉妒小安，相反，我很他。”霍應瓷的聲線開始抖，“雖然你們一直因為小安的死怨恨我，但是我畢竟，也是你們的孩子吧……”

千言萬語，最后被提煉一句：“我真的不想被停飛。”

“我從小到大也沒怎麼拜托過你們，當飛行員是我唯一的夢想，我求求你們，就幫我這一次。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霍應瓷的話音落下，郁綏青看見他垂在側的手在微微發抖。

這是從未見過的樣子。

良久之后，霍靖和才消化完他這番推心置腹的“忠言”。

“你就為了這個？”霍靖和的聲音像淬了冰，“說了這麼多，給誰聽？能換回你弟弟一條命嗎？”

其實霍應瓷和霍靖和長得并不像。他更多的繼承了母親艷絕倫的五，父子倆唯一稱得上像的便是眉眼，同樣的深沉而英朗。

但此刻，這兩對相似的眉眼間卻凝著截然不同的緒。

霍應瓷只聽見他開口時的語氣，便覺得自己愚蠢得有些可笑。

霍靖和的目依舊冷，寥寥幾語之間便為他判了死刑：“你要我們諒你，那你呢，這麼多年，有諒過我們嗎？”

白發人送黑發人的喪子之痛，恐怕真正到臨死前閉上眼的那一刻，也剜心徹骨。

他的語氣稍稍放緩：“小瓷，你是聰明人，知道哪條路才是最好走、最該走的。這件事，以后不要再提了。”

終于得到這個答案，霍應瓷緩緩轉過，下頜線繃一道鋒利的弧線。

“等一下。”目視著霍應瓷離自己越來越遠的步伐，霍靖和好似又想起了什麼，強地叮囑，“青青，你別想著幫他。”

“也不要想著去找澤舟和裴宿了，我提前打過招呼，他們什麼也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