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綏青第一次見到真正意義上的生靈涂炭。

踏上江州大地的時候已經是夜晚，醫療隊來不及休息，即刻便啟程去了坪江縣。

地震之后的路況很差，原本半個小時就能到的路程，司機生生在國道上開了三個小時。

沿途一片漆黑，明明是前段日子才修好的路燈，卻在這場災難之中又轟然倒塌。

坪江縣的房屋建造水平不高，有的房子塌了一半，有的房子全塌了，鋼筋混凝土的碎屑正漫天揚起，空氣里似乎都彌漫著淡淡的腥味。

這里的勞力人口流失嚴重，留下來的大多都是老人和留守兒。

地震發生的時候，老人們正在務農，孩子們正在上課。

通訊斷了，郁綏青盯著手機屏幕上“無服務”的字樣，忽然想到，自己這樣不告而別，爸爸媽媽會不會擔心，姐姐會不會擔心……

霍應瓷會不會擔心。

沒空補覺，著窗外這座如廢墟一般的城市，心里的一塊地方仿佛隨著那些樓房一起塌了下去。

到達坪江縣之后，一批軍人把他們帶到了臨時搭建的營地。

當地和鄰市的醫療隊已經率先趕到，正在微暗的應急燈下理患者的傷口。

新挖出來的人一批又一批地被抬過來，連續工作十幾個小時的醫生們已經變得很冷靜，目掃過擔架的時候，只像是看了一眼流水線上的產品。

“小郁，愣著干什麼？”夏主任的一聲呼喚把郁綏青拉回現實。

現在不是傷春悲秋的時候，救人才是重點。

郁綏青猛地回神，快步跟上夏主任的腳步。彎腰鉆進醫療帳篷，濃重的腥味混著碘伏氣息撲面而來。

醫療帳篷里擺著一張張臨時病床，傷患們的聲此起彼伏。

工作人員朝吩咐道：“你負責三號區。”

三號區是一群年紀不大的孩子，事發時他們正在當地唯一一所小學里上課。

郁綏青點了點頭，戴上手套往三號區走去。

正在配藥的護士見過來，上下打量了一眼，問：“從燕城來的？”

“是。”簡短地回了一句。

護士斂起了眼底夾雜的敵意，輕聲道：“原來燕城真的有來人啊……”

郁綏青禮貌地沖護士笑了笑。

看見小孩上混合著泥土的開放創面，拿著紗布和碘伏的手一頓，眉頭不自覺地蹙起。

小孩熬了很久，明明神已經疲憊至極，但眸卻還是亮的，正睜著漆黑的眼睛，定定地向。

“寶貝兒，可能會有點疼，你稍微忍一下。”郁綏青放輕了聲音，手上的作卻干凈利落。

碘伏接傷口的瞬間，小孩的明顯抖了一下，卻咬著忍得很艱難。

“你什麼名字？”郁綏青試圖分散的注意力，同時快速地清理著傷口里的碎石和泥沙。

小孩沒回答，視線直愣愣地盯著天花板。

到上異常的溫，郁綏青判斷傷口已經開始發炎，于是到藥架上取了消炎藥。

郁綏青正耐心地掰開藥片的鋁箔包裝，忽然聽見小孩問：“姐姐，燕城嗎？”

的手在空中僵住，持續了數秒后才繼續手里的作：“。”

小孩又恢復了沉默。

燕城對來說是未知的，只在課本里見到過。那里是雄偉壯麗的首都，是共和國的心臟，是一個很的地方。

“我還沒去過燕城呢……”小孩喃喃道。

從一個孩子口中聽出如此復雜的緒，郁綏青突然心：“等你好了我帶你去，好嗎？”

小孩什麼也沒說，卻像是幅度很小地點了點頭。

理完最后一個傷口，郁綏青正要起，突然覺自己的角被人拽住。

回過頭去，看見小孩蒼白的臉上已經布滿淚痕。

回想起親眼見到同班同學在自己旁斷氣的那一刻，小孩眼里出絕，聲音細若蚊：“醫生姐姐……我會死嗎？”

郁綏青呼吸一滯，很堅決地告訴：“不會的。”

—

幫三號區的病人把傷口清創完，外面的天已經亮了大半。

夏主任走過來，了疲憊的眼角：“第二批資幾個小時之后就會到，這邊理得差不多了，跟我去一趟坪江小學吧。”

救人是需要注意力高度集中的工作，原本在一線救災的醫生全都已經連軸轉了十幾個小時，現在需要有人去接替。

郁綏青毫不猶豫地背上醫療包，回答道：“好。”

坪江小學是災最嚴重的地點之一，主要的兩棟教學樓都已經坍塌了一半，大片的鋼筋從水泥墻面中穿出來，下面還掩埋著數不清的老師和學生。

走到已經面目全非的大門前時，郁綏青下意識地往后退了兩步。

旁邊一間平房被改造了臨時病房，擔架一排排地擺在天空地上，有些甚至已經蓋上了白布。

這里的傷者掩埋時間更久，癥狀也要比營地里那批嚴重得多。

“醫生！快來！”救援人員從里面抬出來一個病人，語氣很著急。

郁綏青順著這道聲線過去，看見擔架上躺著的病人已經接近失去意識，一鋼筋貫穿了他的腔。

立刻跑了過去，先找出儀給病人量。

這樣惡劣的條件下的重傷患，哪怕是在曾經連續出半年120的那段時間里，也沒遇到過一次，心里難免有些慌。

夏主任讓保持專注，自己在為病人開放靜脈通路。

郁綏青哭無淚地盯著儀上的數字：“主任，這臺儀壞了，我去病房里換一個。”

得到夏主任的首肯，沖向臨時病房，很快便找到了擺在架子上的儀。

剛準備離開，頭頂的應急燈忽然劇烈晃起來，整個藥架也開始搖搖墜，玻璃藥瓶之間撞發出清脆的聲響，幾乎立馬就意識到——余震來了。

在鋼筋水泥斷裂的轟鳴聲中，郁綏青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震得耳生疼。

短短的幾秒里，這輩子經歷過的一切已經如同走馬燈般在大腦中閃過。

在電石火間思考著自己的結局，卻忽然聽見一聲悶響，接著落了一個悉的懷抱。

“抱歉，我來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