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梟跪在室外,赤紅的雙目死死盯著火海中的影。
暗衛們聞聲沖時,只見烈火已吞噬整個室。
佩刀不斷劈向鎖鏈,卻只在玄鐵上迸出零星火花——
來不及了。
帝王的手死死攥著鐵柵欄,皮在灼燒中綻開。
他卻仿佛覺不到痛,五指扭曲著想要穿鐵欄,向那片火海——
“陛下!”
暗衛死死抱住他的手臂。
赫連梟突然劇烈抖,一口鮮噴在鐵欄上。
是濃煙肺?是悲慟攻心?
沒人知道。
只看見那雙染的手...
終于松開了,他昏了過去。
赫連梟睜開眼時,已經回到了建章宮。
目所及,是那幅這兩年他每日都看的畫——
曾執筆畫了雪中的自己,他后來添上流蘇樹,添上了一個溫的自己。
他一直記得那日說的話——“陛下和畫里的人......一點兒都不像。”
不像嗎?
赫連梟抬手想畫中人的角,卻在半空僵住。
就算他學畫中那般溫淺笑...就算他將真心捧到面前...
還是要逃。
若當初告訴真相...
告訴金朝的覆滅、慕家的算計、那些淋淋的因果...
會乖乖做他的皇后嗎?
赫連梟不敢賭。
所以他選擇——毀諾、騙。
殿門“吱呀”輕響,王裕跪在龍榻前:
“陛下...室的門已開,娘娘的玉尚在宮外...可要...迎回宮中?”
赫連梟恍若未聞,看著虛空:“你對朕...怎麼就這麼狠心?”
“活著千方百計要逃,死了...又怎會愿回這牢籠?”
“葬在城外百年流蘇樹下吧,再建座往生廟...讓來世...”
后面的話他說不出口,的來世,赫連梟也不想放自由。
王裕叩首領命,躬退出時,瞥見陛下紅的眼睛又一次流下眼淚。
兩年前貴妃逃跑后,陛下尚能借朝政或尋找貴妃麻痹心神。
縱使煎熬,到底存著念想。
而今——
千辛萬苦尋到的人,竟了流蘇樹下的一抔黃土。
最痛不過...給希又親手掐滅。
貴妃的確心狠——殺人、誅心。
沙場數年,箭矢穿肩過,刀斧裂骨時,陛下連眉都不曾皺過。
卻在這一刻——痛徹心扉。
寢殿再次陷死寂。
赫連梟著虛空,忽然輕笑一聲:
“活著恨朕...不好麼?你該日日咒朕,夜夜刺朕...”
“而不是...就這樣一死了之。”
窗外驟雨突至,雨滴砸在琉璃瓦上。
“朕還沒讓你看見...這萬里江山為你俯首的模樣,朕還沒有給你最好的一切,你怎麼能死呢?”
赫連梟憶起年時,曾見汗父為病中的圖雅蘇茉推遲戰事。
鐵君王守在榻前熬藥的畫面,至今想來仍覺荒謬。
更可笑的是——
每次凱旋,汗父總要攜那子登臨城樓,萬民朝拜。
鐵甲未卸的將士們跪了滿地,只為換展一笑。
那時他不解。
后來,赫連梟還沒攻占南朝時,他就想將皇后之位,想將最好的一切給的時候,他就明白了——
有一個能分勝利的人,比勝利本更讓人滿足。
總說他不。
可真正不的,分明是。
從踏紫原的那日起,在算計他的,他也在步步為營的利用。
可最終是贏了,而他輸得心甘愿。
若早知會淪陷——他不會...
可這世上,最無用的就是如果。
后來阿茹罕回來了。
第一次帶出宮時,赫連梟因著對阿茹罕死而復生的驚詫與舊日愧疚,鬼使神差地讓獨自在酒樓等候。
第二次,阿茹罕被太后責罰,其母病危。
他尚未察覺太后與阿茹罕之間的暗流,只覺事態嚴重,若不出面,太后必不會輕饒阿茹罕。
可落在眼里——
每一次轉,都是阿茹罕比重要的佐證。
他曾解釋過:若二人同時遇險,他永遠選。
所以當阿茹罕“救”那日,哭著抱著他,不讓他去看重傷的阿茹罕時,他答應了。
他只想告訴——
在他心里,永遠是最重要的,本無需用自己和阿茹罕相比。
后來最傷的,應該是阿茹罕中毒那日,他的強迫。
可赫連梟并非不信,而是查得清楚——
毒是的宮玲瑯所下。
直到很久以后,他才知道玲瑯是兄長的人。
那日的憤怒來得洶涌。
一半因失控,一半因醉后維護蕭君翊的模樣太刺眼。
甚至在阿茹罕下毒前,他明明那麼坦誠地告訴:
對阿茹罕,不過是償還舊日救命之恩的愧疚。
甚至為此,他已打算將阿茹罕遠遣皇城。
可還是要殺阿茹罕——
就像在說——你的,與我何干?
所以那夜...
他讓用最痛的方式記住了——什麼在意。
現在想來,從那時起,那位“好兄長”就在離間他們。
那時的慕灼華或許不曾對他心,但至...從未想過逃離。
是他的母后暗中縱,是阿茹罕利用他的愧疚在背地里挑撥。
是那位兄長以親為刃——一刀刀挑斷他們之間脆弱的信任。
他們都不想讓他和他的貴妃好好在一起。
赫連梟著殿外飄落的流蘇花,忽然覺得可笑——
他做錯了很多,錯得荒唐。
但赫連梟更恨自己沒有藏起骨子里的偏執和占有。
直到第一次逃跑,他才明白:
強迫換來的順從,終究不是他想要的。
后來他學著溫,甚至放下帝王尊嚴耍賴示弱,只為看無奈縱容后的妥協。
可脈里流淌的占有日夜囂——
出征前夜,他還是忍不住將人鎖了起來,不能在他邊,會讓他日夜不安,只有肯定不會離開,他囂的脈才能平息。
明知是錯...卻控制不住。
若慕灼華能如圖雅蘇茉般——
見慣海尸山而不改,得顛簸勞頓仍從容自若...
他定會如汗父那般,攜同赴沙場。
可不是。
的子不得邊塞苦寒,戰場刀劍無眼,他未必能護周全。
更何況...
阿茹罕也在軍中。
紫原的將士們骨子里崇尚的是馬背上的英姿,他們可以寵深閨娥,卻絕不會認同帝王帶著個南朝弱質流出征——
那會搖軍心。
暗的流言如附骨之疽,即便他是帝王,也難盡數扼殺。
可他沒想到,慕灼華倔強至此——
一把火燒了太極宮,再一次跑出了皇宮。
赫連梟當即拋下三軍,連夜策馬而去。
他只想讓錦玉食,卻寧愿獨自在外漂泊——
可知山匪有多殘忍?可知世的騙子有多毒?
是設想,便覺肝膽俱裂。
后來尋到時,將人帶在邊,也不忍責罵。
甚至命暗衛喬裝商旅,從江南捎來煙羅的寢,南海的珍珠膏,紫檀木的梳篦...
這些在戰火紛飛之地,本是癡人說夢的件。
他瞞著將士們,也瞞著。
這些東西若是讓將士知道,的流言蜚語會更多。
當南朝疆域終紫原版圖。
赫連梟立于城樓,看旌旗蔽空,忽覺萬里山河不過掌中玩——
江山已定,人在懷。
司天監的批命算什麼?
他偏要逆天改命!
他心尖上的人要冠加,不過是他一句口諭的事。
可。
在與南朝戰期間,阿茹罕暗中安排南朝將領接慕灼華時,赫連梟心底的疑云再起。
當時戰事吃,他不得不暫怒火。
直到南朝城破,才終于騰出手來清算。
令他意外的是——
阿茹罕坦然認罪,未辯一詞。
但最終,他饒了命。
卻不想這個決定,了扎在慕灼華心上的一刺。
當親手將匕首刺阿茹罕心口時,赫連梟才恍然——
在不滿他的決定,再加上恨他收回印的背諾。
兩重失織,終燎原之火。
赫連梟不明白事為何會走到這一步,更不知還能做什麼去彌補。
他只能放縱,毫無底線地包容的所有不滿與恨意——
不管做什麼,殺阿茹罕也罷,陷害淑妃也好。
只要肯留下,都行。
可終究還是走了,在他登基那日。
消失了兩年......
如今更是決絕地葬火海,當著他的面......
讓他親眼看著最的人死去,卻無能為力!
真狠。
指尖上心口,那里仿佛被人生生剜去一塊,痛得他彎下腰,連呼吸都帶著腥氣。
原來最痛的刑罰,是活著的人永失所。
汗父當初就是因此才跟著圖雅蘇茉一同去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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