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妃獨坐妝臺。

銅鏡映出一張支離破碎的容。

猙獰的傷疤從臉頰斜貫至下頜，像一條蜈蚣盤踞在面容上。

突然發狠，廣袖掃過妝奩，琺瑯胭脂盒、青瓷玉容膏、鎏金珍珠匣紛紛墜地，碎作一片狼藉。

一個月來，眼見著那道傷痕結痂、潰爛、再生出猩紅的芽，如同活般在臉上扎。

“啊——！”

凄厲的尖驚飛檐下雀鳥。

“貴妃那個賤人，背叛陛下，離開皇宮前，竟然如此害本宮！”

幾個宮跪伏在地，連呼吸都放得極輕——

在后宮中，一個毀了容的宮，輕則貶去浣局做苦役，重則悄無聲息地消失。

更何況是主子娘娘？

容盡毀，無異于斷了生路。

這時，太后安排在淑妃邊的老嬤嬤上前一步。

低聲音道：“娘娘慎言。陛下早已下旨，宮中不得妄議貴妃之事，若傳到有心人耳中......”

“呵！”

淑妃猛地轉，“本宮如今這副模樣，還怕什麼？貴妃那個賤人，背叛陛下私逃出宮，誰知道此刻正躺在哪個野男人的榻上快活？”

的聲音越拔越高，近乎癲狂。

“本宮倒要看看，誰敢拿這話去邀功！”

太后派來的這位嬤嬤，是帶著使命的。

淑妃因為毀容晴難測，稍有不慎便會闖下大禍——

太后不得不防。

畢竟，誰能料到貴妃竟會拋下一切，離宮而去？

這一走，太后便沒了威脅陛下的籌碼。

眼下陛下正值盛怒，若是淑妃再不知收斂，了逆鱗……

即便太后想保，恐怕也保不住。

所以嬤嬤此來，不為別的，只為讓淑妃暫且忍，避過風頭。

待一年半載后，陛下對貴妃的執念淡了，朝堂風波平息了，再謀后路也不遲。

淑妃凝視著銅鏡，指尖過傷疤，銅鏡映出晦暗不明的神。

老嬤嬤立即上前道：“娘娘，貴妃既已自毀前程，這后宮早晚都是您的掌中之。眼下雖因這傷......陛下暫未表態，但來日方長啊。”

“太后娘娘已派人遍訪名醫，西域的雪蓮膏，南疆的蠱醫，總有能治好這傷的。待您容恢復，陛下也淡忘了那人......”

“真的......能好嗎？”

淑妃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老嬤嬤堅定地握住的手：“老奴以命擔保，定能讓娘娘恢復如初。您只需靜心調養，這冠......遲早是您的。”

-

淑妃輕紗掩面，在花園的曲徑間散步。

忽聽得一陣環佩叮當，抬眸便見賢妃正從芙蓉花叢中轉出。

“倒是巧了，竟在此遇見淑妃妹妹。”

“不知淑妃可愿與姐姐同游？”

淑妃打量長幾歲的賢妃。

賢妃常年一襲素雅宮裝，發間只簪著幾支素銀簪子，與滿園春格格不。

淑妃微微頷首，心中暗忖：如今這后宮之中，能稱得上對手的，也就只剩這位早已衰弛的賢妃了。

賢妃帶著淑妃不知怎的，就走到了流蘇樹下。

指尖捻碎一朵飄落的白花，幽幽嘆道：“這樹開得真好，難怪貴妃最。”

賢妃側目看向淑妃，眼中含著若有似無的笑意。

“妹妹可知道？當年在紫原皇城時，陛下為了討貴妃歡心，特意將長樂宮與昭華宮打通，并移栽了十二株百年流蘇。那些老樹從江南運來，是沿途護衛的軍就累死了不知多快馬。”

淑妃藏在袖中的手不自覺地攥。

的長樂宮被貴妃搶去，是的恥辱！

賢妃恍若未覺，繼續道：“如今這株，聽說貴妃離宮前夜，還在此為陛下跳了支畫中舞......縹緲似仙，艷絕倫。”

忽然低聲音，“那晚值夜的宮說，陛下抱著貴妃在這樹下......”

話音戛然而止。

有些話說不出口，也不能明說，但淑妃自然什麼都聽懂了。

“如今貴妃雖離開了皇宮，可這樹還在。怕是陛下每每來花園，看見這株樹，都會想起貴妃。”

“姐姐倒是清楚得很。”

“不過是替妹妹不值。這滿園春，偏偏要留這麼個礙眼的東西。”

淑妃抬頭看著這株樹，這麼漂亮，也喜歡，可若是沾了貴妃，再漂亮，也厭惡。

賢妃沒待多久，就離開了。

而淑妃看著流蘇樹發呆，突然吩咐道：“這流蘇樹實在礙眼，砍了吧。”

不知道賢妃和淑妃說了什麼的老嬤嬤皺眉道：“娘娘，陛下若是知道.......”

淑妃直接打斷：“陛下，陛下！又是陛下！陛下本不會來后宮，怎會知道？”

“本宮貴為淑妃，連一株樹都做不了主了嗎？”

-

王裕聽到務府急報時，手中的茶盞差點摔個碎。

他著突突直跳的太，只覺得這淑妃簡直是在閻王殿前點燈——

找死。

“蠢呀！”

王裕咬著牙暗罵。

陛下這些日子為朝政和貴妃之事夙夜難寐，沒想起淑妃。

倒好，不在寢殿安分養傷，偏要出來砍樹，砍的還是貴妃娘娘最的流蘇樹！

王裕在殿外來回踱步。

這事若不及時稟報，等陛下自己發現那株流蘇樹不見了......

他打了個寒，不敢再想下去。

“陛下......”

王裕著頭皮上前。

“花園那株流蘇樹......淑妃娘娘說看著礙眼，命人給......給砍了。”

朱筆在奏折上驟然頓住。

赫連梟緩緩抬眸，眼底翻涌著駭人的寒意。

“好，很好。”

帝王的聲音輕得可怕。

“朕還沒找算賬，倒先來給朕添堵。”

赫連梟角扯出殘忍笑容。

“既然嫌流蘇樹礙眼，那就剝了的妃位服制，每日風雨無阻在樹前跪三個時辰，讓盯著樹樁好好看，直到......流蘇樹重新長出來為止。”

“淑妃既之前已貶為庶人，倒也不必再擺主子的譜了。”

他漫不經心地翻過一頁奏折，“傳朕旨意，即刻撤去所有份例，一應宮人盡數調離。既然沒有做主子的命......就讓好好嘗嘗，什麼真正的庶人之苦。”

赫連梟的指節得發白，眼底翻涌著滔天怒意。

若不是淑妃與太后的狼子野心，他的貴妃此刻本該冠加，與他共賞萬里江山。

他們本該在月下對弈，在梅間煮酒，在流蘇樹下做一對神仙眷......

可如今，人去樓空。

帝王緩緩松開握的拳頭，眸中閃過一偏執的暗芒。

無妨，縱使翻遍九州四海，掘地三尺，他也定要將尋回。

不過是這次時日長久些罷了。

等回來，厭惡憎恨的人，他留給親手置，讓解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