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梟站在建章宮的窗前，手指挲著那封已經讀了無數遍的信箋。

“陛下，已經搜查了整個皇城，還是沒有貴妃娘娘的蹤跡。”

王裕跪在殿中，額頭抵著地面，不敢抬頭看帝王的表。

“繼續搜。”赫連梟的聲音平靜得可怕，“把京城翻過來，也要找到。”

最初的三天，赫連梟還保持著可笑的鎮定。

能跑到哪里去呢？

這天下都是他的，不過是鬧些小子罷了。

錦玉食養出來的人，怎得了民間糲？

等得不住，凍得發抖時，自然會想起龍榻上的鮫綃帳有多。

現在這般作態，無非是氣他將印給了別人...

可是這一切都是權宜之計。

慕灼華的世之謎來得太急，而慕夫人的死更是雪上加霜。

以慕灼華的子，若是知道了真相——

三天？怕是三個時辰的虛與委蛇都做不到。

答應太后冊封淑妃為后，也只是爭取一點時間。

他會理掉太后所有的證據，讓太后在慕灼華面前再也開不了口。

淑妃這個皇后也做不了多久！

“為什麼...為什麼不再等等朕？”

第五天。

赫連梟開始在深夜驚醒，手向邊空的床榻。

建章宮里還殘留著常用的熏香味道，但已經越來越淡。

赫連梟下令將慕灼華用過的所有香囊都收集起來，放在他的枕邊。

可那些死終究代替不了溫熱的。

刑部尚書跪伏于地。

“啟稟陛下，雖尚未尋獲貴妃娘娘下落，但經刑部詳查，已查明登基大典當日真相。”

“探案高手陸辭復核所有在場人員供詞，并重建貴妃當日行蹤軌跡，確認在陛下登臨天壇之時，有人假扮貴妃完余下典禮。”

“由此推斷，當陛下下令搜查京城之際，貴妃娘娘早已離京。”

他略作停頓，繼續道：“陸辭發現，唯有欽天監員能在那個特定時刻接近貴妃。更有種種證據表明，正是欽天監借機完了這場調包之計。”

刑部尚書雙手呈上厚重的卷宗。

赫連梟展開卷軸，黑眸微斂。

欽天監、金朝的國師府，兩者之間有聯系嗎？

慕灼華的哥哥慕鈺凌......

“去查，從京城開始查，當初慕家長子慕鈺凌在京城的勢力全部查出來。”

他猛地合上卷宗。

“當年流放的慕家舊部，一個不留全部收押。”

“凡能供出慕鈺凌相關者，赦其罪籍。”

“其余...殺。”

刑部尚書深深叩首：“臣即刻去辦。”

第七天。

赫連梟砸碎了建章宮所有能映出人影的銅鏡。

鏡中的自己眼下青黑，胡茬凌，哪里還有半分帝王威儀？

他不能容忍這樣的弱，更不能容忍慕灼華帶給他的這種失控。

赫連梟負手立于龍案前，朱筆在詔書上重重一頓。

“傳朕旨意，舉國搜尋貴妃下落。”

“凡獻其蹤跡者，賞萬金，封萬戶侯；敢有藏匿者...誅連九族，夷其三墳。”

風瀾疾步殿時，正見傳旨太監捧著詔書瑟瑟發抖。

他眉心蹙，袍跪諫。

“陛下，新朝甫立，民生凋敝。如此大張旗鼓，非但易生民變，更會令前朝余孽趁勢作。”

他抬眸向帝王鷙的側臉，聲音漸沉：“貴妃此番離去，必有高人相助。尋常兵卒，怕是...不容易找到”

話完，一方硯臺已著他額角砸在蟠龍柱上，墨濺落如。

赫連梟轉時，冕旒下的雙眸赤紅如鬼：“連你也要阻朕？”

風瀾深深俯首：“微臣萬死不敢阻撓圣意。”

“若給不出尋人的良策，就滾出去！”

“陛下容稟，貴妃此番是自愿離宮，背后必有高手相助，短期當無命之憂。依臣之見，若大張旗鼓搜尋，反倒會打草驚蛇。”

“不如暗中查訪，待娘娘放松警惕之時，必能尋得蛛馬跡。屆時再...”

赫連梟眼底翻涌著郁的暗。

“朕豈會不明白這個道理？”

可想到孤在外，那些理智的籌謀就會在瞬間土崩瓦解。

宮墻外危機四伏——可會遇上劫匪？可會夜宿荒廟？可會......被哪個居心叵測之人蒙騙？

除了他，這世界上還有比他對更好的人嗎？

以前也就罷了，最近一年他對還不夠好嗎？

他的哥哥不懷好意，的養父母利用，本不在乎是否幸福快樂，只有他，他才是最在乎的那個......

“呵，你說貴妃自愿？”

“你怎知不是被人利用，被人挑撥？”

風瀾：“陛下是指貴妃的哥哥慕鈺凌？”

之前陛下曾讓他去查過這個人的底細。

但是當初事眾多，朝堂紛爭，戰事布局，接踵而至，實在沒有力去查一個藏在暗的勢力。

“朕原以為誤殺其養母是朕之過，如今想來...說不定連這場‘誤殺’都是慕鈺凌心設計的戲碼！“

他倏地轉，冕旒下的眼眸赤紅如。

“他與太后暗中勾結，故意讓朕錯手殺人，就是為了離間朕與貴妃！”

“他與貴妃非親，卻心積慮...分明是覬覦已久！”

“砰”的一聲，案幾被他一掌拍碎：“其心可誅！”

風瀾凝視著帝王繃的側，鷙的眉眼間翻涌著駭人的風暴。

“陛下，如今天下初定，朝野，江湖勢力暗流涌。”

“那些臣賊子最擅長的，就是借這混沌局勢藏匿行跡。”

“若只靠侍衛漫無目的地搜尋，無異于大海撈針。”

“不如從源手。既然陛下斷定慕鈺凌與此事不了干系，那我們便剝繭，將他這些年埋下的暗樁一一拔除。”

他聲音漸沉，帶著某種篤定：“只要貴妃還在乎這個兄長...待我們擒住慕鈺凌之日，便定能找到貴妃。”

赫連梟攥拳頭，心中有了思量。

“傳朕旨意，即日起，整頓朝綱。六部員需重新核驗份，凡與慕家舊部有牽連者，一律革職查辦。”

“江湖各派需向朝廷報備弟子名錄，違者以謀逆論。各州府設立監察司，凡有可疑人等出，即刻上報。”

赫連梟想到金朝國師府和欽天監，眼神一暗。

“重造天下戶籍冊，新增‘師承來歷’一欄。凡習天文歷法者，需注明授業師長及同門名錄。”

“沿漕運設三十六鐵索關，往來舟楫需持新制魚符，貨、乘員皆需畫影圖形！”

慕灼華不得馬車顛簸之苦。

往日里隨駕出巡，即便是鋪了五層墊的輦，坐久了仍會蹙著眉尖偎在他懷中輕哼。

如今要逃，要逃得遠遠的——水路自然是最佳選擇。

“天下僧道需重新核驗度牒，凡通曉《靈臺苑》者，一律招太史局候用。”

金朝國師府的勢力比他想象中大，也許當初紫原的司天監和他收納的南朝欽天監中都早已滲了慕鈺凌的人，既如此，那就收編能為他所用的方外之人！

“.......”

風瀾垂首立于殿側，看著朱批詔一道道從龍案發出。

繃多日的肩背終于略略松弛。

這些日子陛下為尋貴妃荒廢朝政，朝堂上暗流涌，諫議大夫的奏本已在值房堆了三尺高。

“陛下圣明。”

他借著奉茶的機會輕聲進言，眼角余掃過帝王瘦削的側臉。

眼底的比昨日又了些，可批閱奏章的朱筆卻穩如磐石。

茶盞輕擱在龍案時，風瀾忽然想起三日前被拖出去的戶部尚書——

那老臣不過提了句“紅禍水”，就被革職流放。

他無聲地嘆了口氣。

這樣也好。

借著陛下對貴妃的執念，反倒能肅清積弊多年的漕運貪腐，整頓魚龍混雜的江湖勢力。

半月后。

“陛下，您已經兩天沒有用膳了...”王裕戰戰兢兢地勸道。

“滾！”

赫連梟一把掀翻了珍饈味。

如今朝堂之上，群臣早已清了門道。

奏章里但凡帶著“漕運稽查”“江湖向”的字眼，總要刻意提一句“或與貴妃行蹤相關”。

朱批必定當日就發還。

新任戶部侍郎甚至學會了在稅賦折子里夾一句“江南綢緞價漲，疑有貴人采買”，就為讓陛下多看一眼。

赫連梟何嘗不知這些把戲？

只是當他在奏章堆里翻找可能的蛛馬跡時，確實能短暫地忘卻——

忘卻錦被里再無人暖著的半邊床榻，忘卻銅鏡前再無人梳落的青。

這夜批完最后一本奏折。

帝王突然離開皇宮，當值的侍衛還沒反應過來，就聽見宮門外傳來嘶鳴。

馬蹄踏碎皇城的宵，赫連梟在獵獵風聲中仰起頭。

郊外。

突然看到一個背影，赫連梟激得差點從馬上摔下來。

可當他抓住那子的肩膀，對方驚恐地回頭，卻是一張完全陌生的臉。

赫連梟掐住那子的脖子，又突然松開。

不是...永遠都不是...

一個月后。

赫連梟開始頻繁做夢，夢中慕灼華站在一片流蘇樹下，對他微笑。

他欣喜若狂地奔向，可無論怎麼跑，他們之間的距離都沒有短。

最后，慕灼華轉離去，消失在落雪中。

赫連梟從夢中驚醒。

發現自己滿臉淚痕，憤怒地去那些弱的證據。

拔出床頭的寶劍，在寢殿瘋狂劈砍。

殿外的宮們都瑟瑟發抖，只想降低自己的存在。

赫連梟疲憊地倚在龍榻上。

他睜著布滿的雙眼，怔怔著雕龍畫的房梁。

侍捧著安神湯跪在榻前，卻被帝王揮手打翻。

“拿酒來。”

一壇壇酒被送寢宮，赫連梟仰頭灌下的姿勢近乎自。

琥珀的順著下頜流淌，浸了前龍紋。

醉眼朦朧間，他仿佛看見慕灼華就坐在窗邊，月白的角被夜風輕輕拂——就像從前無數個夜晚。

“...”

他手去抓，卻只撲到一片虛空。

當黎明將至，帝王終是醉倒在案前，酒壇滾落在地，殘余的酒慢慢滲金磚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