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赫連梟踏酌月樓時,檐角的銅鈴正被晚風撥出零星的聲響。
雅間。
慕灼華伏在案幾上睡得正沉,一縷青垂落在頰邊,隨著窗隙的夜風搖曳。
燭火將的廓鍍上一層,卻照不暖單薄的肩線。
“夫人既倦,為何不備廂房?”赫連梟聲音里著不悅。
玲瓏垂首而立,語氣恭敬卻疏離:“娘娘說聽街市喧鬧,不許奴婢們打擾。”
盯著地板上搖曳的燭影,心底泛起酸——
明明是他將人獨留在此,此刻倒擺出這副關切姿態。
赫連梟俯將人抱起時,慕灼華在他懷里輕輕蹭了蹭,睫幾下又歸于平靜。
悉的龍涎香讓無意識地往他膛去。
“回宮。”
馬車微微搖晃,慕灼華在顛簸中醒來。
睜開眼,目是赫連梟冷峻的下頜,夜里,他的廓顯得格外鋒利。
“什麼時辰了?”輕聲問。
“子時。”
慕灼華沉默了一瞬。
——那就兩三個時辰了。
獨自在酌月樓,看著街市從喧囂歸于沉寂。
哥哥陪了許久,可為了避開蕭君翊的耳目,慕灼華也不想在宮外見到蕭君翊,便催哥哥離開了。
之后,便一個人坐在窗邊,數著樓下的燈火一盞一盞熄滅。
而赫連梟,此刻眼底帶著倦,像是遇到了什麼棘手的事。
他丟下這麼久,連一句解釋都沒有。
——他到底去做什麼了?
慕灼華抿了抿,終究沒問出口。
今天沒心去揣測他的緒。
馬車駛宮門時,已是子時末。
赫連梟正要隨進昭華宮,慕灼華卻手抵住他的膛。
“陛下回太極宮吧,馬上就到你上朝的時間,又要吵醒臣妾。”
語氣輕淡,將他往外推。
若是往日,赫連梟必定會扣住的手腕,不容分說地將帶進寢殿。
可今夜,他只是深深看了一眼,低聲道:“好,你好好休息。”
慕灼華一怔。
——他竟真的走了。
慕灼華心頭掠過微妙的不適。
這些日子,赫連梟待近乎縱容。
即便故意使子說反話,他也只會強勢地將扣懷中,用炙熱的溫消融所有逞強。
他的目永遠如影隨形。
可今夜......
他就這樣放開了手。
——所以今晚,到底是什麼人,什麼事,讓他如此反常?
夜風微涼,慕灼華了眉心。
罷了,今日太累,不想再深想。
轉踏殿,卸下釵環,洗漱后沉沉睡去。
第二日。
慈寧宮,檀香繚繞。
赫連梟負手而立,目沉沉地看向座上捻著佛珠的太后。
“母后,朕昨日見到阿茹罕了。”
“咔嗒”一聲,佛珠驟然停住。
太后緩緩抬眸,眼底閃過一冷意:“不是已經死了嗎?”
“朕也想知道,”赫連梟聲音低沉,“一個‘已死之人’,為何會重新出現在朕面前?母后不如說說,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
太后冷笑一聲,索也不再瞞。
指尖重重撥過一顆佛珠。
“呼蘭出卑賤,若你當初只是封個人、貴人,哀家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就罷了。”
“可你呢?”猛地抬眸,目如刃,“封侯拜爵,還要納后宮!怎麼,你當初是想給四妃之位?還是直接立為后?!”
“哀家絕不容許你為了一個人昏了頭!哀家讓不再出現在你的面前,沒有殺了,已是手下留。”
赫連梟眸驟冷:“母后是不愿朕昏了頭,還是怕阿茹罕擋了淑妃的路?”
“荒唐!”
太后厲聲打斷。
“你是哀家親手教養的儲君!文能安邦,武能定國,十二歲隨先帝親征,十六歲獨領三軍——”
猛地拍案而起,珠串應聲斷裂。
“那呼蘭算什麼東西?軍營里爬出來的下賤胚子,也配用狐手段君心?”
“沒有家世,不懂婦德,偏生讓你鬼迷心竅要封侯拜妃!”
“莫說淑妃,就是后宮空懸,哀家也要親手掐斷這禍苗!”
最后一字落下時,太后鬢邊的九銜珠步搖劇烈晃,映得眼底寒瘆人。
赫連梟盯著太后,一字一句:“所以這一次,阿茹罕的出現,是母后的安排?母后想利用阿茹罕做什麼?”
太后緩緩閉眼:“哀家只希——永遠消失在你面前!”
殿驟然寂靜,只剩香爐中一縷青煙,無聲盤旋。
赫連梟眸幽深如潭,辨不出信與不信。
太后忽地泄了氣般倚回座。
“當年千方百計防著呼蘭,如今倒好......”
忽然低笑一聲,眼角細紋里藏著說不盡的疲憊。
“又冒出個熙貴妃來。這莫非就是佛祖給哀家的報應?”
殿沉水香裊裊升起,在蒼老的容前蒙了層紗。
“若是那丫頭還在......”
太后聲音突然哽咽,隨即又強起來,“你也不至于像現在這般,被個南朝子迷了心竅!讓滿朝文武著脊梁骨罵你昏君!”
太后疲憊地闔眼。
“如今你乾坤獨斷,哀家也攔不住你。怎麼?準備把人接進宮來,再續前緣?”
赫連梟指節得發白。
“朕已恢復阿茹罕爵位。”
“但......不會宮。”
赫連梟早已不是當年那個會為兒長悸的年帝王。
再見阿茹罕,他心中翻涌的更多是愧疚與責任,而非舊日愫。
若真將納后宮......
赫連梟竟不知該如何自。
這些年的滄桑巨變,早將他們隔了兩個世界的人。
更何況——
他眼前驀地浮現慕灼華那雙含笑的狐貍眼。
后宮從來都是不見的戰場,若讓阿茹罕宮,與慕灼華若是起了爭執......
是想到慕灼華可能會出的傷神,他口便沒來由地發悶。
不如就這樣,讓阿茹罕在宮外做個自在的侯爵。
至這樣,兩人都能平安喜樂。
太后眼底有一閃而過的驚訝。
“呵.......”
忽然低笑出聲。
“都說帝王薄幸,今日哀家才算真真切切地見識了。”
“當年那個讓你魂牽夢縈的阿茹罕,如今不也被熙貴妃取代了?”
“皇帝啊,你何必怨恨哀家?這后宮里的子,不過是你心頭的過客罷了。”
渾濁的眼底泛起譏誚,“若沒有哀家當年手,又何來如今的熙貴妃?”
“若是.......沒了熙貴妃,往后于你,也會有下.......”一個。
“母后!”
赫連梟猛地打斷,聲音里帶著罕見的慌。
他竟無法反駁太后的話——
他自己都不清楚,對慕灼華的這份喜歡,能持續多久。
殿沉水香突然變得刺鼻,他攥的拳頭青筋暴起。
“若母后敢分毫.......”
“朕就拿淑妃和整個護國公府陪葬!”
“你!”
太后口劇烈起伏,冠珠翠:“滾!”
一個茶盞狠狠砸碎在赫連梟腳邊,“給哀家滾出去!”
著皇帝決絕離去的背影,太后指尖的佛珠不自覺地加快了轉。
突然慶幸采納了淑妃的諫言——讓呼蘭重現于帝王眼前。
方才皇帝眼中閃過的狠厲,讓毫不懷疑——
若真對熙貴妃下手,的兒子,定會讓親眼看著淑妃和整個護國公府流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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