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章 第 章 他真的是想見想瘋了
燕渠緩了一會兒, 才開始從頭認真讀信。
長公主的信,在文法上工整許多,不似他的信那般,像是念出來的一樣。
先公事公辦的, 說了些勞的話, 什麽燕將軍辛苦啦你們在邊關為國盡忠不容易雲雲;隨後又問起他的況, 有沒有傷,有沒有缺什麽;洋洋灑灑一大堆之後, 才矜持地寫了寫私人的事。
說,寶石當然要!但那些是戰利品, 即使他是主帥,也不能都昧下吧。要他給挑最好看的, 最好是紅瑪瑙,有頂發冠上正好缺一顆。
說,去了他府上探他的兄嫂,順路、剛巧順路去他的院子裏轉了轉——
看到這兒,燕渠的眼神停滯,隨即陷了思考……
他的住, 應該沒有什麽見不得人的東西吧。
應該是沒有的,他想了想。
他自然不介意趙明臻去他的地方, 只是意想不到的同時,還有點兒微妙。
他繼續看了下去。
說, 看見了檐下空空的鳥巢,看見了桌前還沒來得及歸置的木雕。缺個辟邪的件,把那醜鳥拿走了,特此知會他一聲。
——當然,尊貴的長公主殿下絕不白拿他的東西, 鄭重地強調,給他府上休養的兵士們,發了一份恤的銀兩,姑且算是酬金了。
盯著眼前這頁薄薄的信箋,燕渠啞然失笑。
人活著,即使稱不上喜好,也難免有些打發時間的事。不過他需要打發的時間實在不太充足,雕出來的東西難登大雅之堂。未曾想,倒了的眼。
越往下讀,他的視線放得越緩。
明知前面的是糖不是刀尖,他還是會疑心方才那一眼是自己的錯覺。
好在,紙箋角落那朵小小的花瓣旁,俊秀的字跡猶在。
像是怕他看不懂,又或是理解有誤,整篇家信裏,沒用一點晦的字眼,連最後這句話,都直白得可。
說:“我有點想你,燕將軍。”
燕渠原本振的心跳,在第二次讀至這句話的時候,忽然平靜了不。
原來這就是被人掛念的覺。
像消的梅、水中的月,明明看不見也不著,卻能讓空落落的心,飄飄然落到實。
能得這一句,不論的想念有多,又是因何而起,他都滿足了。
他深吸一口氣,莊而重之地將信合攏收好,掖進了的襟裏。
——
北境隨後的日子,依舊不得安生。
北狄自知烏爾霄的支援可一不可二,他們擁立的那個新王萬俟浚更是清楚,此番若是打不出勝果,不會再有卷土重來的機會。
而對于烏爾霄汗國來說,下這樣的本,也是對中原大國的試探。如若他們看不見這頭巨蟄伏的爪牙,他日,恐怕更是要借北狄的手,對這片土地展開更多的襲擾。
請求馳援北境的時候,燕渠表現得很急切,但是真到了戰場上,打出第一場勝利之後,反倒慢了下來,穩紮穩打。
原因很簡單,大梁也經不起快進快出的消耗了。
大敵當前,不論是朝廷的援軍,還是北境土生土長的部隊,倒還算是擰了一條心。但是這樣僵持的拉鋸戰打下來,是人都要疲憊了。
燕渠也不例外。
也許有人天生喜歡戰場和殺戮,但那個人絕不是他。
戰場上,時間的刻度變得格外模糊。有時候撐著眼皮,一打就是十天半個月;有時戰火稍歇,松了一口氣下來,能從黑夜睡到另一個黑夜。
伴隨季節流轉,從京城飛來的一封封家信,便了他在此時此地唯一的藉。
盡管再沒說過想他,而他也不善言談,往後的信中,幾乎是在一板一眼地彙報軍。
可這些信,還是像牽在風箏上的線,時常提醒著他,在這片淋漓的鮮以外,仍有一個寧靜的角落等候。
時間飛逝,眨眼又是一年寒秋。
戰局焦灼,烏爾霄久攻不下,開始畏懼于即將到來的冬天,漸有退意。
天氣越冷,補給線拉得越長,對他們越不利。
“大將軍,前線來報,烏爾霄的主將又退了五十裏,可要乘勝追擊?”
“大將軍,館頭驛快馬來報,說在附近發現了北狄斥候的行蹤……”
中軍帳人來人往,定力若是稍差些,只怕要被轉得腦袋都發暈。
燕渠一個一個理了。
“追,先等他們放松戒備,退多遠追多遠。”
“捉活的。北狄的斥候慣于鑿空牙齒□□,捉拿的時候,先把他們的下卸了,別讓這些人自殺。”
這邊安排完,旁邊又有衛兵來報:“大將軍,京中來了新的信報。”
燕渠接過的手一頓,問道:“只一封?”
衛兵答:“是,將軍。只一封。”
燕渠遲疑片刻,揮手讓閑雜人等都退下了。
宮中,皇帝送來的批示簡單明快,中心思想就一個,朝廷經濟力太大,萬今早解決。
除此以外……
燕渠反複找了一圈,確認沒有夾帶第二封信了。
他皺著眉,思緒開始逐漸逸散。
怎會如此?
難道是趙明臻在京城出了什麽問題,連信也沒工夫寫了?
想到這兒,燕渠忍不住輕哂一聲,嘲諷自己。
長公主穩坐京城,能有什麽事犯到頭上,他這分明是在杞人憂天、自欺欺人。
承認吧,就是沒給他寫而已。
上一次蓋著長公主府印鑒的信,容就很單薄,不過寥寥兩行,敷衍到他一眼就能看完。
他看了一眼案前堆疊攢下的一小摞書信,幾不可察地嘆了口氣。
倒也正常。
燕渠安自己。
畢竟,他和本就是被強行綁在一起的伴。
離別的時間,都已經超過了相的日子,如今天高地遠,連面都見不上,漸漸忘記北境還有他這號人,也不足為奇。
燕渠垂下眼簾,掩下心底的失落,複又在案前提起筆。
不管回不回,該寄出的東西,總是不能的。
——
深秋,萬蕭索,烏爾霄汗國終于松、意圖撤兵。
只是到了這個時候,已經不是他們能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了的。
返還山脈以北的小撮部隊被攔困,他們的糧道,也被燕渠親自率兵截斷。烏爾霄人見此形不對,主遣使求和,還割了幾個北狄的小頭目的頭顱獻城中。
降議和這種大事,即便是一軍主帥也做不了主,只能飛鴿傳于京中,待皇帝定奪。
結合之前的信報,燕渠猜測,趙景昂大抵是會接烏爾霄議和的請求的。
但是這一點,顯然不能表出來,退意一旦烏爾霄人察覺,就會失去許多籌碼。
于是他一面繼續派兵,表現出要繼續打下去的意思;一面好生安排烏爾霄的使者下榻,但不許他們離開監視的範圍。
宮中的複信很快到來,果不出燕渠所料,宮中那位簡直是長出了一口氣的架勢。
倒也不怪趙景昂如此,繼位三載,北邊就打了兩年多——這還萬幸這幾年都不是災年,否則就是把國庫掏空了,仗也打不下來。
如今總算是連敵人對面的敵人都打消停了,如何能不松口氣。
當然,松氣只是暫時的,接踵而來的還有數不清的問題,像是大梁這邊使臣的人選,議和要談什麽條件議到什麽程度……想想都讓人頭皮發麻。
有關使臣人選,是北境軍中都議論紛紛的話題。
畢竟,這種戰後的和談,談得好能摘桃子,如若談得不好甚至是談崩掉的話,也是要遭人唾罵的。
連聶修遠那邊都來旁敲側擊地問過燕渠幾次,而燕渠一概回答:不知。
皇帝在這件事上,賣了個關子,他確實不知。
燕渠對此事也并不熱衷。
戰事只是暫歇,戒備仍未解除,數不清的傷兵也亟待安置,他不開去想太多諸如政局之類的東西。
但他偶爾還是會想起趙明臻來,偶爾……也會翻出之前的書信,再讀一讀。
月末,北境下起了今年最大的一場雪,驛站也終于來報,言道朝廷派來的與烏爾霄議和使團就要到了。
代表了皇帝與大梁的使臣來到,北境但凡有點頭臉的人,自然都得到場親迎。
燕渠暫擱下手中的事務,隨驛卒去了。
到了這時,他倒是開始思忖起這位使臣的人選是誰。
算起來,宗室中與皇帝親厚,又有威有名聲的人,其實是最合適不過了,像是昌平侯。
但是如今他已經在前線督戰,很多事必須皇帝當面代,不可能付諸筆端,只能是從京中派。
那會是某位文臣?比如說徐尚書,又或者藺丞相?倒也不是不行,但負要職的高,專門為了這件事跑一趟……而且這兩位都是有些年紀了,一把老骨頭就算顛散了架,也不會到得這麽快。
腦海中有一個影影綽綽的名字呼之出,燕渠卻無法相信這個答案,眉梢漸漸皺起。
……他真的是想見想瘋了,居然在猜,那個使臣會不會是。
天子胞姐、先帝親賜的定國公主——份是再合適不過的,但素來氣,能坐轎都不走路,怎麽可能願意擔負這樣的職責,顛簸至北境這苦寒之地?
冷風中,燕渠輕輕呼出一口白汽,隨即在驛卒的帶領下,趕赴了桓府城郭外最大的驛館。
廳已經來了不人了,聶家父子也到了。
見燕渠眉目疏朗、神冷凝,聶修遠竟上前朝他笑道:“燕將軍姍姍來遲,看來是與陛下親厚極了,對使團人選了如指掌,所以才并不著急。”
燕渠禮節地勾了勾,敷衍道:“都督說笑了。”
早先是外敵當前,這戰事一停,聶家的小作又開始了。他沒興趣與這人多說什麽。
聶修遠回頭,與兒子聶聽淵又低聲說了幾句話。看他們的樣子,倒是十分關切使團一行。
倒也不能不關心,使團一行無異于皇帝派來的新勢力,關乎屆時局勢又會傾向哪邊。
不大不小的前廳響著低低的議論聲,就在此時,前往迎接的驛卒來報。
“使團到了!陛下派來的使團到了——諸位大人,請隨我一起出去迎接。”
衆人紛紛轉,只是都很有眼力見地沒有先行擡步。
燕渠擡起步子,正要往前,聶修遠卻先一步拔足,走到他前,手示意道:“請吧——燕將軍。”
燕渠眉梢微挑,道:“聶都督,請。”
天邊依舊下著紛紛揚揚的大雪,驛館前的路明明已經掃過了,這會兒又落了白,被衆人踩出一串腳印。
馬蹄聲漸漸傳來,燕渠的視線和衆人一道,落在了白的盡。
“也不知會是哪位?”
“是啊,皇帝這關子賣得可真死……”
……
還有人笑:“莫不是他那才封的三歲小太子?”
閑話已然飄不進燕渠的耳朵。
茫茫大雪遮蔽視線,他卻看得真切——排頭那持節之人,分明騎著一匹白馬!
使團一行在漫天的雪中逐漸走近,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天地間,唯餘鵝般的大雪,輕輕飄落的聲音。
直到有人看清了白馬上持節使臣的面孔,認出了是誰,倒吸一口涼氣後驚呼道:“長公主!”
誰也沒有想到,此次被皇帝委以重任、奔襲而來的,居然是這位長公主殿下。
聶修遠的神亦是有一瞬愕然。
不過很快,他便回過神來,還回頭看了一眼燕渠。
從看到白虹起,燕渠就已經認出了是趙明臻,這會兒,他瞳孔中的已然退去,只怔在原地。
然而他心跳幾何,就只有自己知道了。
聶修遠看在眼裏,讀出的卻是另一種意味。他垂眼掩下眼底的翳,隨即收斂神,第一個高聲拜道:“桓府聶修遠,參見長公主殿下!”
趙明臻擁著厚重的白狐裘,臉上施了脂,整個人像是被堆在雪裏。
見在場衆臣皆朝行大禮,也沒有下馬,在馬背上坐得穩穩的。
——手持代表皇帝的符節,這天下誰的拜禮都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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