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 54 章 說，有點想他

趙明臻急匆匆地往宮裏趕去。

這一路上, 的心跳得比從夢中驚醒時還要快。

從前雖知戰場兇險，但畢竟沒有親經歷過，所以對于這件事的認知，就像是隔窗月、臨水照花, 總是隔了一層。

可與燕渠婚後, 裎相對的夜裏, 清楚地到了他上那些縱橫錯的傷疤。

這些傷疤，像是從殘忍的戰場, 輕輕撕下來的一角。

帳中燭影昏暗，連分辨彼此的廓都是一件難事, 的手攀在他的背上，不自覺順著那些蜿蜒的疤痕索。

最長的一道, 從側腰劈砍往上，一直延到了肩肋下。

翻卷的皮早已愈合，虬結凹凸不平的、醜陋的烙印。

即使已經過去了很久，依然讓人可以想見，這傷時，會有多麽兇險。

應該是不會痛了的, 可當的指尖過，他的背脊, 卻還是不控制地輕了起來。

好似珠落下，荷葉輕輕。

旖旎的變了味, 他沒再作，像是在期待問起什麽。

哪怕，只是好奇。

可什麽也沒有說。

察覺到他的停頓，收回手，輕輕勾住了他的脖頸, 在他的邊，落下一個冰冰涼涼的吻，示意他繼續。

當然知道，他想聽問他什麽。

……問他這些傷是怎麽來的，痛不痛？

也許他還會雲淡風輕地回答，說都是過去的舊傷，不打。

但固執地不想走近他那些淋淋的過去，仿佛這樣，也就什麽都不必背負。

他察覺到了的抗拒，以為是嫌惡他上的疤痕，從那夜開始，便再沒在面前下過的中。

……

可現在，趙明臻卻忽然有點害怕，聽到他上再添新傷的消息。

都是.凡軀，誰都會痛。都無法想象，他腰上背上的那些傷，若是有一道落在自己上，該會有多崩潰。

好端端的，怎麽突然會夢到他中箭，趙景昂又急急召做什麽？

行兵打仗的事，他該找他的大臣們商議才是，這樣急得找來，別是真的燕渠在前線出了什麽事，所以要知會吧……

趙明臻止不住地胡思想著。

而趙景昂顯然沒有諒到的心思。

紫宸殿的小侍弓著腰請在偏殿坐下，道：“請長公主殿下稍等，陛下正在和幾位尚書大人商議軍。”

趙明臻深吸一口氣，忍住發脾氣的沖，敷衍地點頭道了聲“好”。

半個多時辰後，殿總算是來人通傳，說陛下請進去。

趙景昂站在案後，面前攤著幾份朝臣方才呈上的奏報，見趙明臻進來，他被的臉唬了一跳，下意識關切道：“阿姐這是怎麽了，臉怎麽這麽難看？”

趙明臻扯了扯耷下的角，道：“沒有。你找我來做什麽？”

想到方才侍說已經等了一會兒了，趙景昂以為是等得有些不耐煩，于是道：“北境來了新的軍報，剛與幾位大臣多聊了聊，不想阿姐來得這麽快，你好等。”

趙明臻臉上的表都快要掛不住了：“陛下傳我來到底是要說什麽？直說便是，我不會承不住。”

聽到這兒，趙景昂的瞳孔微微放大一瞬，旋即笑道：“是朕沒把話說明白，你擔心了。”

“是好消息。”他擡手遞上一封信箋，“燕將軍率援軍穩住了局勢，穩紮穩打小贏了兩場，夥同烏爾霄的北狄軍攻勢暫緩。”

聞言，趙明臻幾乎是瞬間就松了一口氣。

還好，不是急著來告訴了寡婦。

可意識到自己只是因為一場噩夢就胡思想了那麽多，抿了抿，接過信封時，臉忽又變得有些複雜。

趙景昂眼下泛著淡淡的青，在趙明臻接下信之後，他一點時間也不浪費，複又坐下了，繼續理案前堆疊如山的公文。

信封上的火封還是完好的，趙明臻作一頓，遲疑道：“這是？”

怎麽沒拆就到手上了。

趙景昂忙裏閑，擡眼看著笑了一聲：“這是燕將軍的家信啊，和軍報一起捎來的。”

“阿姐在這裏讀，或者回公主府讀都好，朕是想著，若是在這兒就回了信，也省得到時候再送進宮來，折騰費事。”

家信……

聽到這兩個字的瞬間，趙明臻拆信的手微妙地頓了一頓。

燕渠離京不足月餘，好像還沒有想起過給他寫信，他的信倒是先來了。

“未必是給我的，他在京中還有兄嫂。”趙明臻忸怩道：“我回公主府讀吧，到時回信，再問問他的家人可有話要捎送。”

趙景昂沒說什麽，只道：“阿姐拿主意就好。聽了這好消息，阿姐總該睡得安穩些。”

趙明臻皺了皺眉，道：“我不過是請安時隨口與母後說了一句，又說與你聽了。”

趙景昂便道：“母後也是擔心你，本想我多兩個醫給你瞧瞧。但我覺得治標不治本，所以今日得了軍報……”

他稍加停頓，又笑道：“還有這家書，便急著你來。”

趙明臻確實有點想讀燕渠的信。

還記得，他沒讀過幾年書，也不知能寫出什麽來……

只是在弟弟面前，還是比較矜持的，微微昂起頭道：“我回去讀吧。”

趙景昂頷首道：“好，那阿姐回去吧，朕就不送了。”

趙明臻正要拔足，瞥到他泛青的眼下，還是關切了一句：“知道你政務繁忙，北邊在打仗，開春又想重整科舉，但也要注意休息才是，人若熬枯了，什麽事也做不了。”

趙景昂擡眸，微微一笑，道：“好，多謝阿姐囑咐，朕會注意的。”

——

回公主府的馬車上，趙明臻依舊坐立難安。

碧瑛眨了眨眼，看著按在膝上的那封信，勸道：“殿下想看，這會兒看便是了。”

趙明臻撇撇，道：“回去再看，本宮哪有這麽急。”

雖這樣說，的手指卻還是不住地在摳那火封的邊緣。

碧瑛抿笑了，沒有揭穿。

到公主府後，趙明臻直接就拿著信去了書房。

從拿起一把秀氣的拆信刀，挑開了火漆，取出了信箋。

是一封長信，洋洋灑灑寫了三頁紙。

映眼簾的，便是一句“長公主親啓，見字如晤”。

果真是給的信。

趙明臻忍不住嘀咕：“還知道寫這個？別是旁人捉刀代寫的吧。”

繼續往下看。

……好吧，不是。

信的容樸實無華，字跡也不甚好看。

只有開頭那九個字勉強算是不錯，像是寫過很多遍。

在信裏，他把越錚等人的安排，還有這段時日這些人的表現，一五一十地說得很清楚。

趙明臻看了還算滿意。

他把的話放在心上，很當一回事。

除此以外，還說了一些打了勝仗、仰賴天恩之類的話。

趙明臻繼續往下翻。

直到信的末尾，他才仿佛不經意問了一句，說這一次小勝，繳獲了一些寶石之類的戰利品，問喜歡哪一種，可以留給。

信很快讀完，趙明臻心裏有點說不上來的。

他的語氣通篇都很輕松，仿佛不過去哪兒周游了一圈。但從字跡和墨痕的輕重可以看出，這封信，不是一日寫就的。

打著仗呢，他是主帥，哪有那麽多安穩的閑工夫去調筆墨，看起來，像是今天寫一點，明天寫一點。

那他……豈不是每次提筆的時候，都會想到？

趙明臻的心咚咚跳了兩聲。

著信角，把筆墨在心口了一會兒，才拿起讀了第二遍。

——

北境，中軍帳中。

羊皮的輿圖高高掛起，著輕甲的燕渠站在輿圖前，目冷凝。

一場小勝而已，雖然鼓舞了士氣，但是對于戰局的扭轉起不到本的作用。

戰火未止，他即使去睡覺，上的輕甲也是不會的——雖說是輕甲，但也是皮子和鐵做的，一也有個二三十斤。

一個親兵打起厚重的氈簾走了進來，稟報道：“大將軍，聶都督來了，就在前頭等候，您可要見他？”

燕渠挑了挑眉，神卻不見什麽變化：“聶都督親臨，怎能不見。自然要見，去給他上最好的茶水，我一會兒就來。”

親兵應是，緩緩退下。

燕渠最後掃了一眼，輿圖上失落的那四座城池，很快便也披起外袍，出了軍帳。

北境苦寒，冬日漫長，天邊似乎總是下著雪，目之所及的地方，都只有一片無聊的白。

前院裏，此刻也正一反常態地肅靜著。

過來不過幾百步，燕渠的眉梢也已經落了白。他走了進來，擡手拂去了頭上落的雪，見禮後淡淡道：“聶都督大駕臨，不知有何要務？”

前廳外的檐下，正站著一個形魁梧的中年男人，聽到燕渠的聲音，他緩緩側過了來。

黑的氅襯得他好似一只座山雕，眼神亦是有如鷹隼，和他的兩個兒子截然不同。

此人便是桓府的大都督、聶修遠。

燕渠開口的功夫，他也在打量著他。

他很早就從軍中注意到了燕渠——從他膽敢領命去北狄帳中救聶聽淵起。

相比自己那兩個都不太爭氣的兒子，這個泥子出的小子實在優秀太多。他一度了收他為義子的心思，只是居然被拒絕了。

聶修遠擡起眼，手指了指頭頂的屋檐，道：“燕將軍此話就太過客套了，你我同僚，又都在這大梁的屋檐之下，沒有要務的話，難道就聊不得了嗎？”

燕渠沒有搭這話，只步從他邊掠過，道：“大都督應當不缺人陪你喝茶。”

聶修遠倒也沒寒暄，直接道：“今日我來，其實是來謝你的。”

燕渠知道他是在說什麽。

從京中和他一路馳援的，除了先後抵達的援軍，還有糧草。

趁他去京述職的時候，聶修遠對他的人下了手，雖然一時殺不得，但也將他們了起來，調離了前線。這也是為什麽他之前在京城，會收到僞造的軍報。

但這一次“卷土重來”，他卻沒有報複，一應糧草分配不偏不倚，危險的戰策，也不曾蓄意安排聶家的卒子去送死。

燕渠淡淡道：“有何好謝？外敵當前，我相信聶都督也是一門心思對外。”

聶修遠呵呵笑了兩聲，未置可否。

暖爐裏的炭正好燒到空心，發出噼啪一聲。

“那等打了勝仗，將烏爾霄也驅逐出境了呢？”聶修遠瞇了瞇眼，看著燕渠：“到時候，你還是打算繼續為那個皇帝賣命嗎？”

燕渠卻沒看他，目落在檐外的大雪上——

天還是太冷了。但開春也未必是好消息，浮斷山脈上積雪消融，烏爾霄的支援想必會更加迅速。

“我從來不是在為哪個皇帝而賣命。”他說。

聶聽淵似乎來了興趣，追問道：“那是為了功名就？抑或者寶馬香車，人如雲？”

燕渠輕笑一聲，沒有回答。

淺言深是大忌，眼前這一位更是和他連都談不上。

見他不答，聶聽淵繼續道：“無論是皇家還是大梁，其實都不值得你賣命。你倒是赤膽忠心，可該不該的猜忌，一點也沒有過。”

“為他們賣命，倒不如為自己幹活。中原王朝更疊又如何，他大梁在與不在，我們邊鎮都能屹立不倒。我從前與燕將軍說的話，依然作數，哪日若是想通了，依舊可以來桓府找我。”

燕渠垂了垂眼，正打算送客，前院忽然又有衛兵匆匆來報。

“大將軍，京城來信了！還有長公主的……”

衛兵說到一半，看到聶修遠也在，愣了愣，把後面的話吞了下去。

燕渠還沒回答，聶修遠倒是笑了笑，道：“哎，我怎麽忘了，燕將軍尚了公主，如今也算是皇家半個自己人了？”

說罷，他拱了拱手，走了雪中。

黑的影上，那點飄落的雪花顯得愈發瑩白，純然不似人間。

衛兵走到燕渠邊，雙手遞上信箋，道：“大將軍。”

燕渠接下，見有兩封，仿佛不經意地問道：“還有長公主的信？”

衛兵答：“是的。第二封上有長公主府的印鑒。”

燕渠勾了勾角，讓人下去了。

他很讀詩，此時卻不想起了，那句“家書抵萬金”。

邊關條件匱乏，爐子裏燒的不比公主府的香炭，時常發出炸鳴的響。

燕渠讀完了第一封公文，指腹緩緩落在了第二封信上。

送出的信，即使他從未宣之于口，心裏也難免會有一些的期待。

——燕將軍親啓，見字如晤。

拆開信後，燕渠克制地往下看去。

不同于他的潦草字跡，的字很好看，勁秀而不失風骨。

和本人一樣。

灑金的信紙，是公主府致的作派，四角還了花，在這飄雪的冬日裏，彌漫著一清幽的香氣。

燕渠卻沒有半分心思去欣賞。

因為他的視線已經越過前面敷衍的套話，直接落到了最後一行。

說，有點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