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檢查完，有護士去門外看了一圈，回來沖裴云闕搖搖頭：“外面沒人啊，可能去吃飯了吧。”

裴云闕沒說話，閉上雙眸。

遠離他才是最好的選擇，他當然知道。

但他這個人生來如此，好的那部分如同大雨沖刷河道，帶的一點不剩。余下的，腐枯葉掃作堆，自私又隨意地在鋼上走著極端。

他雖不好，但瞧著好的東西，怎麼都要收到自己這兒來。

有些能取，有些能威脅，而有些，只能磨泡。

廖宋是什麼樣的人，他再清楚不過。把自己活扎極深的樹，可肋是明的。

只要離得夠近，手進去，就能折斷。

不喜歡欠別人的，他卻一次欠了個大的。

裴云闕忽然睜了眼，輕而自嘲地笑。

他不知道自己下作又卑鄙嗎？他也知道。

但他別無選擇。

裴云闕在醫院待了一個月，廖宋再沒有來過，他恢復得稍微好一點，每天睜眼清醒的時間很快被公事填滿，虞琛基本每天會來病房陪他坐坐，順手幫點忙。新季度裴氏有新的并購計劃，自然不會讓裴云闕來刀，但是職業經理人每天過目的文件與資料，也會送到他病床前一份。

程風致沒事還會來溜一圈，比起裴越，他明顯對裴云闕要興趣得多。

來問問他學得怎麼樣啦，恢復得還好吧，一些連篇的廢話。

裴云闕對他沒什麼耐心，眼皮都懶得抬一下，讓他有話直接問。那程風致就卻之不恭了，立馬能腆著臉問他，那位康復師小姐呢？

再標準不過的哪壺不開提哪壺。

來幫忙的虞琛是人，自然看得出來對方用意，為避免沖突總是要做科打諢的工作。

裴云闕是不接招，說什麼說什麼，權當沒聽見，直接轟人。如此來回大概三次，總是笑瞇瞇的程風致突然收斂了笑，在又一次提起廖宋時，語氣淡冷了許多：“裴云闕，我不是在關心，到底來不來，跟我沒有任何關系，但你的眼如何，跟我很有關系。你拼著生命危險救回來的人，連最基本的探視禮節都做不到，別說人了，朋友的邊都不埃，這就是你的選擇嗎？那你下次為了意氣用事，是不是要把公司給燒了？”

裴云闕把資料一合，也笑了：“人沒有反目仇，拔刀相見的嗎？”

程風致難得人一次痛，臉上最后一溫淡笑意都收干凈了。

裴云闕：“噢，忘了——”

他溫和的笑意逐漸深了些：“聽聞程總那位，確實把您那邊一把火燒凈了。”

程風致那點諱莫如深的往事，人猝不及防一把掀開，整個人都沉了下來。

“我跟程總，確實有區別。”

裴云闕視而不見，只含笑輕聲道：“如果哪天廖宋想，我會給遞火的，放到痛快為止。”

程風致盯著他，過了好一會兒才冷笑了聲：“好，祝你早日康復。”

說完拂袖而去。

會自緩關的門被他甩出震天響，虞琛確認人確實走了，才松下一口氣來，抬手捶了捶他肩膀：“這人氣場也太可怕了。什麼……程總嘛，什麼來路？我回去問過我媽，都沒聽過。”

裴云闕了山：“你沒必要認識。”

虞琛好奇心更重：“啊？為什麼？犯過法嗎？到底什麼人，你就給我一點點，我自己會去查的——”

什麼人？把他拖到這破泥沼里的人，吊著裴氏這提線木偶的人。

裴云闕抬眸看了虞琛一眼，忽然笑了：“你想認識？我可以幫你引薦。”

虞琛看著他的笑，打心眼里覺得瘆得慌，干笑著拒絕了。

“不過說真的，你真的不用我去找找？”

虞琛試探著問道：“看看現在在哪兒工作？萬一換了地方換了電話，以后再找不是麻煩麼。”

裴云闕低頭翻著文件：“沒事干回家通廁所。”

虞琛：“……隨便你。”

反正以后丟了老婆哭天搶地的也不是他。

所以說裴云闕也是軸，何必非在一棵樹上吊死呢？像他一樣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不好嗎。

虞琛在心底已經為這對的未來畫上了叉，對方那種循規蹈矩的乖乖，讀十幾年書上來，什麼都厚，大概就臉皮是薄的，絕對干不出主上來的事。

裴云闕這邊再一冷著，過段時間連面容都模糊了，一拍兩散就是順茬的事。

也就是這麼一回事，熱起來沸騰燃燒如火，涼下來也就煙消火滅了。

沒過多久，裴云闕終于出院了。虞琛本以為，他這種睚眥必報的人，第一件事肯定是去找裴越。

但人卻消失了幾天。虞琛打電話去公寓都找不到，等再有這位爺的消息，靜已經攪得滿城風雨了。

裴氏的繼承人消息正式出來這天，裴氏長子裴越人在看守所的消息也一并放出。

虞琛的媽媽在商界也算站穩了腳跟，看到消息眼鏡也快扶不住了，把虞琛抓過去問，你之前天天廝混的裴家子，就是這人嗎？？

虞琛也傻眼了，那些記者進不去場，拍的大多數照片都是行走中的抓拍，雖然是座機畫質，但一眼也能看出來，是他本人。

新聞出來的時候，廖宋在N市，本來并不打算待很久，但出了點意外。

程辛苑不知道從哪知道回來的消息，本來沉寂八百年的微信無法消停，開始日夜轟炸。

廖宋這次回來是因為首付攢夠了，很早就看上了一個適合單人的戶型，離市中心比較遠，人氣不旺，略顯荒涼，但周圍也有商圈和地鐵，一人住足夠了，去了中介那里幾次，對方是很耐心實誠的新手，有什麼說什麼，要帶廖宋多看幾套，也好有點選擇，也沒拒絕。

只是，最后定的還是一開始那套，早都看中，幸好沒被別人搶去。

廖宋簽完合同這天，回了程辛苑微信。對方說要見面，地點都訂好了，是隔壁小區天的小眾咖啡館，廖宋閑著也是閑著，便去了。

程辛苑跟上次見面沒什麼區別，只是多了層焦躁。

也是單刀直，把手機往桌上一撂，微昂了昂下示意，直直盯著廖宋：“是上次把你帶走的那個男人嗎？”

繼承裴氏的人，按理說離太遠，但程辛苑怎麼看怎麼有悉。想了半天，竟跟那次廖宋回來鬧了事，接走的男人面容對上了號。

廖宋垂眸看了一眼，新聞關鍵字和大圖很快映眼簾。

看了幾秒，抬眼向程辛苑，那眼神讓程辛苑覺得有些陌生，下意識竟往后仰了一些，像針刺了。但很快，反應過來，有些惱怒地直背，想要繼續問。

“程辛苑。”廖宋連名帶姓地了，手里挲著果杯子，冰正在化水，沾上指腹。

“在你看來，我是什麼樣的人？”

這是個很奇怪的問題，們之間的關系并不足以聊這些，廖宋也沒有等回答，自顧自的平靜道：“你可能不太悉我，我這個人比較記仇。值得我記的事很多，大的小的，都在這兒。”點了點太。

“我會親手還回去嗎？不一定。但是如果我記住的人，未來有機會落得一個凄慘下場，能添兩把火，我不會添一把。”

廖宋笑了笑：“而且，我不想回答的問題，也不喜歡聽第二遍。聽懂了？”

從頭到尾，廖宋的語氣都沒有什麼起伏，卻在這還算大方的午后，讓人莫名地背脊發涼。

說完，廖宋也沒再理傻掉的程辛苑，起走人了。

驅車去了離新家不遠的地方，車程不到十分鐘的一個中檔小區。廖宋租的家在28層，頂樓，120平，一個月8000，不回來住，但每次都會來。

開了門，客廳一片空。這個戶型跟新家很像，有下沉式的空間，還有旋轉樓梯底下，在地下室的空間，可以改造工作室或書房。

原房東是從事設計的，把這個空間做得很巧，也不容易被打擾。

對于地下室的人來說，頭頂的門忽然啟開，是件天要塌下來的大事，他抱著頭，往角落努力躲去，里不控制地發出怪聲。這人頭發已經開始花白，頭發和胡子都沒有打理過，上的服倒是干凈。

夕將至，偏橙的金在來者上勾出層薄影，單膝蹲在地上，食指夾了細長的薄荷煙，沒有要走下樓梯的打算。

看到男人努力躲避的樣子，廖宋出手臂，把煙灰抖落下去，角很輕地勾了勾，眼底卻一片漠然。

“你這樣，別人還以為我把你關起來了。”

跟以前一樣，沒有待多久，就打電話讓護工回來了。

跟護工打了個照面，提前了后面三個月的錢，廖宋禮貌地道謝后，便離開了。

沒有上電梯，從逃生通道的門進了樓梯，這里一般沒人，要把剛才那支煙繼續完。

廖宋倚在墻上，凝視著對面米字形的窗格，被刺得瞇了瞇眼。

也不知道s市的，是不是也這麼好。

已經是第二年了，把這個男人扔在這里。

不……確切地說，是別人扔到這兒的。神病院都進不去的人，神志失常，斷了兩手指，讓廖宋給遇見了。

畢業前一年，回了一次國，沒機會見到媽，倒在大街上見到媽的第二任丈夫。那個曾經被捅傷過的繼父，中學時的噩夢。

的確可以幫他找個福利院，一扔了事。但很快，廖宋發現了他的吸毒史，大概率是合類毒品，發作起來很要命，帶過去對方也不一定收。

大三的暑假很閑，廖宋也有時間來想。想了一周后，從生活費里出了一部分，租了個房子把人扔進去，又聘了個有神病院工作經驗的男護工，市價的兩倍請他每天到那房子三個小時，負責最基本的吃喝拉撒即可。

瘋瘋癲癲的中年人第一次犯毒癮，剛好就卡到和護工同時在的時候，護工趕這個機會，試探著問廖宋遇到這種況怎麼辦。一般來說，這種不記事的人，他們都會直接把四肢固定在床上。

廖宋便用行展示給他看了。拿兩條繩，練又簡單暴地綁了三個結，被子一蓋，放那幾個小時，他掙扎累了，自然就不掙扎了。

“要哪天沒氣了，你打個電話給我，我會找人來理。”

廖宋當時這麼說。

也不知道自己這算是做慈善，還是殘忍。只是憑著本能去做，看他在那里匍匐掙扎，心里會有一極淡的快意。

廖宋沉郁之極時，都會提前跟護工打個電話，讓他去休息，在這個房間里一支煙，像看猴一樣看會兒這人，那些沉而暗的東西才會慢慢地飄到最底層。

的人生就像一灘爛泥，一直一直，活在被放棄的恐懼里。

有記憶起，跟著母親一直遷徙，沒有一個家是安寧的。到了第三個家，新父親很熱地要送去國外讀書，說的天賦和腦子比兒程辛苑好用很多。

廖宋那段時間很恍惚，上天怎麼會突然對這麼好呢，不合理啊。

在那里待了半年后，再也聯系不上家里人。幾次不接的電話和信息，廖宋也沒有繼續嘗試過了，甚至有種果然如此的想法。

撿這個人回來，讓廖宋跟那段時又重新連接起來，固然惡心反胃，但那快意的來源也能理解，通過他，就好像能重新掌控那些日子。

他發瘋的時候，廖宋甚至有種連著的份一起的錯覺。他發過了，就不用再把那些淤泥藏在心底了。

程風致知道這件事，廖宋意外又不意外。

他可能以為這是一個多大的，會害怕泄。

廖宋是不怕，但站在他邊的那個廖宋，應該要怕。

裴云闕總是招手，執意讓過去，過到他邊去，他著的的每一個瞬間，眼睛里都在說這句話。

這次是用命作砝碼，來請求的。

廖宋看得懂。

他就像在頭頂懸了一無形的線一樣，無論廖宋走到哪兒，他輕輕一晃手，就被牽。

是可以不在乎陌生人知不知道，但價和市場會反應出來，裴云闕影響是板上釘釘的事。

更何況，他看到的依賴的那個廖宋，是會明朗堅實站在原地遮的人，不是這個在痛苦里被擰得只剩一滴濁水的人。

程風致現在已經把他完全推出去了，所有人都知道他會走到那個位置。

如果要做過客，現在退出，的確是最好最好的時間。

意猶未盡的憾能算好，狗尾續貂的陪伴，也許只會留下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