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云雨過去,窗外天大亮。
簡婧這才知道,自己居然睡了一天一夜。
節目組已經在進行第三天的拍攝了,而因為發燒,不得不暫時請假。
燒了這麼久,子綿綿無力氣不說,還因為拿東西砸了下周郅京,右手跑針腫了。
簡婧病懨懨躺在床上,右手敷著塊熱巾消腫。
“被砸的是我,你怎麼瞧著比我還委屈。”周郅京坐在病床邊上看。
簡婧晃了晃豬蹄似的手:“因為疼的是我。”
周郅京輕哂一聲。
很短促的笑,聲線格外清冽干凈,連帶著梨渦輕陷下。
他笑起來的樣子很好看,但因為有梨渦,所以就不怎麼笑,總之和夢里的那個小可憐模樣截然不同,簡婧不由多看兩秒,卻被對方抓住。
“一直看我干什麼?”
“……就看看。”
周郅京大概是不相信,卻也沒揪著不放,只不不慢的問了句:“說吧,剛才到底夢見什麼了。”
“啊?”
“你那種表,也就只有在可憐我的時候才會出來。”周郅京靜靜看著,噙起角,語氣有點若有若無的自嘲,“我到底在你夢里做了什麼,好讓你又心疼上我了。”
片刻,簡婧若無其事的回:“夢見你考了十五分,被周老師打哭。”
“……”
這可是周爺的年影,對方果斷不再提,轉移話題。
“中午想吃什麼。”
“麻辣小龍蝦。”
周郅京納了下悶,“嗯?”
簡婧改口:“面。”
如果拋開減的因素,簡婧最火鍋,第二喜歡的就是面食,尤其是喜歡一碗面條下肚的覺,滿足又回味無窮。
怕外賣來的面坨,簡婧在病號服外裹了件外套,被周郅京帶出去找面館。
他們找了小時常去吃的那家,在繁華街區里,一個不足兩人寬的狹窄小巷,來這里吃的都是附近工人居多,便宜量大。
到了面館,周郅京自覺替從消毒柜里拿碗筷,又從隔壁空桌拿來醋。
簡婧看著自己碗里的兩顆丸,又看他那里空空,就給他夾去了一顆。
等周郅京回來,發現碗里的丸,下意識給放回去。
這個作讓兩人幾乎是同時一怔。
片刻,周郅京淡聲:“我不吃。”
沒再說話,低下頭吃面。
怎麼會有人不喜歡吃呢?
這是簡婧從初中起就開始納悶的事。
兩人初高中就常來這家面館吃,也不是覺得多好吃,而是距離學校近,價格還便宜,單純那種不吃食堂的快樂。
那時候周郅京厚校服外套里揣著瓶熱豆,到店往桌上一放,就去給點牛面。
“醒醒,要鹵蛋。”
周郅京應下,又點了鹵鍋里的豆干和鹵以及各種小配料,每次面上來之后,簡婧都是滿滿一大碗,周郅京那邊除了面就是湯。
周郅京沒什麼錢,甚至算得上捉襟見肘。
平時攢下來的那點兒錢都留給簡婧花,自己本不剩。
到了高中,有回學生普查,班委看見周郅京的背景,才知道他家底殷厚,也連帶著知道了年級主任周老師的真實份,震驚他們一家親王后代居然如此低調。
后來在年級傳開,大家都知道這位“清貧校草”原來份不簡單,來看他的人就更多了。
門口被圍得水泄不通,教室里卻只剩下值日生,本不見他人。
此刻的“清貧校草”周郅京正叼著五錢的綠豆冰糕,蹲在學校門口等人,看見最后出來的幾個稀稀落落值日生,他將校服掛在肩上,走去了個孩邊。
胡了兩把那姑娘的頭,從兜里拿出巧樂茲。
簡婧接過,隔著塑料袋掰兩半,分給后的楊溫嫻一半。
啃著巧克力脆皮,聽見周郅京,“婧兒。”
“嗯?”
“吃牛面去。”
周郅京叼著冰糕,手在兜里揣,盤算著還剩下多,“再給你加倆丸。”
簡婧還以為是他了,沒想到到了面館,他只看著吃,自己不吃。
問就是不,再問就是惡心想吐。
老板看不下去了:“小伙子,想讓人家多吃點就直說。”
簡婧強著他跟自己分一碗吃,他不吃就往他里喂,但最后還是自己吃得多他吃得。
現在回想起來,青春期的超重,大概也跟周郅京不了干系。
后來高三,簡婧對重嚴重自卑,開始無止境節食,在遠離周郅京的掌控、奔赴集訓學校后,終于如愿以償的靠節食瘦了下來。
但節食這種事,越瘦越上癮,聽到周圍集訓同學們越來越多的夸贊,到一度差點患上了厭食癥,很長一段時間都對食沒什麼興趣,稍微吃一點就會有負罪,去摳嚨催吐。
臨近高考的前幾周,集訓結束,重回學校補文化課,簡婧力達到一種峰值,已然了癮,每次吃飯后都要跑去廁所吐。
最后自然是被周郅京發現了。
嗓子干疼,嚨里像是被許多小碎石碾磨,從衛生間出來,迎面撞見那人倚在門口,似乎已經恭候多時。
“……”
唯恐要到指責和質問,簡婧樣子也有些沒底氣,視線垂著盯地面的大理石磚,無所適從。
那些譴責最后倒也沒降臨,只有他的低聲詢問。
“嗓子疼不?”
“……一點點。”
“不?”
“……一點點。”
“一點點?”周郅京睇了眼吐空的小肚子,癟得厲害。
“……兩點點。”
周郅京后來什麼也沒說,當晚逃晚自習買兩張票帶去了綏城,把拉到想去的那個大學附近,吃了一家他們表姐常說的那家生煎包。
一碗餛飩,一碗小米粥,兩屜生煎包。
沒想象中那麼好吃。
卻是簡婧那些天來唯一一次沒吐的一餐。
返程路上,沒有高鐵,火車也只剩下無座,他們在兩節車廂的連接靠坐著,火車沿途是即將盛開的雛,簡婧枕著他的肩膀,睡了這些天以來最安心的一覺。
倒是應了那句老話,吃飽才能睡得香。
第二天,剛正不阿的滅絕師太周老師就給他倆記了逃課違紀,還有一人五千字檢討。
等寫完檢討,學校人都走空,簡婧終于到了久違的腸轆轆,那人就站在教室門口,表一如既往松散。
“吃牛面去?”
一樣的,一碗裝滿料的牛面,一碗清湯牛面。
催吐不治而愈,嗚嗚嗚地邊吃邊哭:“醒醒,看來我這輩子都離不開你了,只要你一在我就能吃得下飯。”
周郅京摁著腦袋,拿著張紙魯給眼淚鼻涕一起帶下來:“我長得就這麼下飯?”
也不是下飯。
只是那時候思緒紊的簡婧同學,恰好遇上一個緒穩定的周郅京同學。
他在,就是的定海神針。
那頓面,簡婧連湯都喝完了。
時過境遷,那些總以為已經停留在時里的畫面原來一直保留在的記憶深,像某種珍藏的件,哪怕蒙塵,再拿出來依舊珍貴無比。
思緒回籠,如夢初醒,簡婧捧著碗,仰頭將面湯喝完。
“周郅京。”
忽然輕聲了對方的名字。
對方輕怔,抬眸,看。
“為什麼不喜歡吃。”
為什麼不喜歡吃,為什麼總把巧樂茲給,為什麼攢下來的錢都要留給花。
周郅京的筷子攪了兩下碗里的面,防止團,他掀了下眼皮,聲音沒什麼語調:“你不是喜歡?”
很尋常,很平淡的一句話。
也沒什麼特別的。
不過是他吃一點,簡婧就能多吃一點。
雖說這句話現在看來很離譜,畢竟在所有人都能吃飽穿暖追求更高神質層面的時候,他居然還在搞這些無謂的自我犧牲。
只是,他的確是這麼想的。
大概是小時候窮慣了,喜歡喜歡慣了,這病是改不回去的。
他吃什麼都好,也是真的無所謂,他只是喜歡看簡婧吃,希簡婧多吃。
小時候每次生日,簡婧都會問他想要什麼。
每一次,周郅京都緘默不言,獨獨將視線落在臉上。
——沒有什麼想要的,想得到的已經在邊。
但得不到回應的簡婧一個勁兒纏著他要他許愿,還必須許上三個,周郅京沒辦法,只得輕闔眼,雙手合十,在里煞有介事的默念,念的是蒸羊羔兒,蒸熊掌,蒸鹿尾兒,燒花鴨,燒雛,燒子鵝……
耳邊又是一陣碎碎念,他半睜開一只眼,瞧見旁邊簡婧小聲道:“愿真,全都真,一個真,兩個真,三個真……”
他重新合上眼,忍俊不,角勾起幾分笑。
后來,那三個愿,被他一個個填進去。
不要煙,因為簡婧不喜歡。
不要學壞,因為簡婧不喜歡。
最后。
吃,因為簡婧喜歡。
……
平靜的吃完一頓餐,周郅京將送回醫院。
簡婧戴著口罩,本來窩在輸室的椅子上打算休息一會兒,沒想到沒多久就迷糊著了。
一陣窸窣聲響,視線余中約看見對方提著水壺要出去接水的影,拖著沉重的眼皮再次他。
“周郅京。”
“下次吃面,也給自己加顆丸吧。”
咕噥一句,“我有錢,請你。”
那人腳步微微停住。
他回,看見正打著瞌睡,腦袋斜倚在后的藍板靠背上,窩著的姿勢有些別扭,眼睫之上落下窗外灑進來的暈,將整張臉照得潔漂亮。
隔了一會兒,終于出聲了。
在不算寂靜的輸室大廳里,他語氣溫溫和和的,很輕。
“好。”
怎麼會有人不喜歡吃?
周郅京就不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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