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微瀾自學畫,授業恩師有好幾位。這位陶大師是其中最特立獨行的,既有名師的狷狂不羈,又有老頑的天真古怪。
對季微瀾放棄作畫,千里迢迢去自遙遠的南方開民宿,他是一貫的反對。
現在老先生把季家老屋從外到里挑剔了一番,又氣鼓鼓跟著季微瀾去廚房。看著昔日徒用應該握管揮毫的手,洗了一籃黑乎乎的海菜,又拿剪刀給小魚剖肚扣腸。
“你的手就是用來干這個的?出息!”老先先一發脾氣,也不怕把自己保養多年的髯捻斷幾須。
提起作畫,季微瀾已不會再如過去那樣心生刺痛。
的手頓了頓,又繼續剪開魚肚,任污浸染指尖。角微抿,聲回答道:“我的手傷到什麼程度,老師你是知道的。再勉強作畫,也只能給師門丟人。”
“手傷了那就治傷養傷!”
木氣憤地在地上篤篤直敲,陶大師一臉的恨鐵不鋼。
“不是連大夫都給你找好了?那大夫有個病人是運員。渾都是傷,大小碎骨折好幾次,不比你傷得厲害?你就是太心急,不肯多養養。現在人家運員聽說都在準備沖刺奧運會了!”
“不一樣的。”季微瀾嘆氣,“大夫同我說過,應該也同老師你說過。”
當初老師痛惜的手,拽著四看診,又從外地延請名醫,可惜診斷結果都不樂觀。終于接了現實,但老師卻堅信會有奇跡發生。
老先生重重地了口氣,又道:“工筆要求細,畫不了不畫便是。正好專心同我學潑墨大寫意,手抖就抖唄,抖得時間長了就自風格。”
季微瀾噗的笑了:”老師你上回可不是這麼說的。師姐晃了幾筆,都被你罵是糊弄人。”
勸老爺子去屋里喝茶:“溜達了那麼久,一定了。不嫌棄的話,就一起吃泡面?我燒魚仔湯來煮面。”
“氣都氣飽了!”陶大師用力拄了幾下拐,直接朝灶臺前的矮凳上一坐,對著灶臺上火苗跳,一言不發生悶氣。
季微瀾深知他脾氣,也不勸他,拿起手中的小魚給他瞧:“老師運氣真好,今天阿鯧嬸送了一桶魚仔來,正好燒湯。”
魚仔就是隨網撈起的小雜魚。在市場上賣不起價,海邊漁民卻說最鮮不過一碗魚仔湯。無油無鹽,不腥不膩,湯用來煲粥也極滋養。
陶大師一臉倔強,待到魚仔湯起鍋時也不容。
鍋蓋一揭,香氣四溢。白的魚湯上銀點點,看著就讓人胃口大開。于是,陶大師一邊說不,一邊就著腌蘿卜,吃了一碗魚仔湯泡面,又要了一碗純湯,喝得干干凈凈。
“這地方倒不是一無是。吃食雖然糙,也算別一格。”
陶大師說,自己下午蒙“小友”款待,還品嘗過幾樣當地特小吃。季微瀾順勢打聽,總算將老爺子下午的去向套明白了。
原來,陶大師一開始只是想甩開沈硯,“嚇你們一跳”。順著路逛著逛著,就逛到了登云塔。他在賭棋攤前等著下棋,順便同當地人打聽這登云塔的來歷、傳說。
那位下棋高明的“小友”就是這時候聊起來的。
“小友”對他這個外地老頭十分熱,同他講了“雁塔嘲風”的傳說,又說當地還有好幾明代古跡,其中竟有戲曲名家湯顯祖創辦的“牡丹書院”。
聽聞他有訪古的興趣,“小友”自告勇,愿意充當導游,只問老人家敢不敢坐托車。
陶大師有什麼不敢的?他不僅敢搭托車,現在還對著季微瀾放聲嘲笑:“你和沈硯膽子太小,不就是托車?也就比自行車快那麼一點。想當年,騎車載著你師母,一路騎到十三陵……”
季微瀾只關心一件事:“這位導游收費麼?”
陶大師捻著胡須搖頭:“俗氣!小友可沒有同我要錢。是我自己看出來,他家境貧寒,討生活也不容易,所以給了一些報酬。這難道不是應該的?”
又說已經同“小友”訂好協議,在南極村這段時間,就由他當導游帶著采風。
季微瀾問明報酬的金額并不夸張,這才放下心來。這位老師天真率,被誆騙的黑歷史本數不清。
又問:“老師和沈師兄是打算住在我這里?”
“沈硯打算住哪兒我不管,我是來住你的民宿!”陶大師掃了眼桌上罩好的魚湯和小菜,才發現徒一直沒筷子,“你怎麼不吃?”
季微瀾搖搖頭:“我等……師兄他們一起。”
把老師送去老燈塔,又聽了一路數落。
季家老屋地僻靜,院里還不養條狗,你一個年輕姑娘不安全。
路上黑燈瞎火,沒有路燈,你一個年輕姑娘不安全。
海邊風浪嘈雜,還有海蟑螂,你一個年輕姑娘不安全。
……
進了老燈塔,陶大師四下張后,第一句話便是:“這房子,可不是你的風格。”
季微瀾一怔。
陶大師著胡子又看了看:“看著像是你媽會搞出來的樣子。”
季微瀾笑笑:“我就是照著媽媽的blog學習的,畢竟我自己開民宿是零基礎,什麼都不懂。”
陶大師皺皺眉,沒有多說,掏出份證拍到面前:“住,先辦個十天。都這麼了,就不用打折了。”
季微瀾:“……”
見季微瀾不肯把他當客人,老先生怒了:“給你兩個選擇,要麼拿出民宿老板的樣子,好好招待我這客人。要麼明天就跟我走!”
季微瀾:“……”
不等做出回應,門外已經有人開口大罵。
“你個老不修,講什麼狗屁話?都唔識得自己自量一下!”
紅花阿婆一臉慍怒地走進來,還好……這次手里沒拎著魚叉。
一把將季微瀾拖到后,以南極村聯防支隊名譽隊長的氣勢盤問:“你是什麼人?從哪里來的?進村登記過沒有?”
陶大師氣得胡須直抖:“你、你這潑婦又是什麼人?還不放開我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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