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又要倉皇跪求的人，季微瀾心沉重。

能看出來，水魚嫂的確是后悔了。

當然后悔，并不是意識到討厭“外地人，反對開民宿”有什麼不對，而是用了不彩的手段還被抓住。

至第二天現場目睹到嚴重，就害怕了。多也是真的覺得對不住自己。至當時說愿把錢退還，聽起來是真心實意。

也罷，就為了那點真心吧。

季微瀾看向水魚嫂：“我原諒你，也不用你賠償。以后木船也好，民宿的事也好，都同你無關。”

撥開水魚嫂抓著自己的手：“我不會再麻煩你，你也不要再干涉我……這樣的事，沒有下次。”

“不會再有的！”水魚嫂連連保證，“我再不敢犯糊涂，若是再犯，就讓我一年找不到工，開蠔殼割壞手！”

又急切地轉向紅花阿婆：“季家妹吖說原諒了，阿婆你聽見咩？可不可以……”

“我不懂村里的規矩，也不干涉村里的規矩。”季微瀾聲明，“我只代表我個人原諒。”

“什麼個人不個人的？”紅花阿婆冷哼一聲，“苦主都說沒事哩，馬友那個專和面的還能開批斗會？不點名就不點名，檢討書是一定要寫完給林撈牛的，手印也要蓋。”

不耐煩地揮揮手：“走走走，一個兩個杵在眼前討嫌。”

水魚嫂千恩萬謝地走了。

紅花阿婆搖搖頭，似在自言自語：“一個死蠢，一個盲！”

蔑了眼季微瀾：“一雙眼睛水靈靈，不帶眼珠識人。”

季微瀾正蹲在地上收拾熱水瓶殘片，猛地被擋開，便默默去屋后找拖把。難得這次紅花阿婆居然沒直接趕走，也有了點勇氣解釋。

“對不起，我只是覺得……水魚嫂并不是壞人。”

“是不壞，就是蠢，還貪心。”

紅花阿婆不愧是村聯防支隊的名譽隊長，說起話來一針見。

“不肯讓你用，為什麼要把破船賣你？又不肯，又舍不得那筆錢。黃皮一說有招工門路，就拿他當親兄弟。生產隊的牛一樣，被人牽著下海走了一圈還不知道。”

紅花阿婆牽起布衫一角，將碎片兜住，冷笑說：“你要當好人原諒？沒點教訓，下回照樣犯蠢。”

季微瀾默然，想了想才說：“大概因為我也犯了錯。”

水魚嫂打碎了們之間的信任。又何嘗沒有傷害高磊？

地上的水痕仿佛越拖越多，也越來越模糊。

“你本不了解男人，也不了解這個世界。”

“如果和人打道是一門學科，那季微瀾肯定年年都要掛科啦。”

“不是為了完作品，誰會選擇和搭檔？”

被記憶封鎖的那些聲音又響了起來。

蔑視的、嘲弄的、嫌惡的……這些曾經令手足無措，備傷害的聲音，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朝捅上幾刀，一遍又一遍提醒是多麼笨拙，多麼與世界格格不。

季微瀾突然驚訝地發現：也許是刀子捅多了也會鈍？記憶中種種痛苦難堪，居然遠不如高磊那一個轉在心底掀起的風浪。

“外婆你說得對。我是常常看錯別人的意思，又做過許多傷人傷己的錯事。”低聲說，“媽媽在世的時候，就常說我這方面不靈。好在那時候有在，我只需要專心做自己的事……”

“屁咧！”

紅花阿婆把碎片嘩啦啦倒在屋角，口氣兇狠。

“季花枝自己就不帶眼識人！家鄉好青年看不上，跑去北方漂……”

老人閉上，不再提那個不孝。過來奪過季微瀾手中的拖把，又兇狠起來：“十指不沾春水，別拖壞了我的地。養個崽，這不教那不教，哪還能自己變出靈來？”

煩躁地把季微瀾朝門外推：“看不懂，就多看。做錯事，就改錯。有什麼靈不靈的？”

季微瀾被推出來，驀覺面上一涼。

抬手一抹，原來臉上已滿是淚痕。

“看不懂，就多看。做錯事，就改錯。”真的，就這麼簡單嗎？

苦笑著回到季家老屋，走到院門前就驚呆了。

整潔的小院已被各種破爛占據：生銹的鐵錨、掉漆的舵盤、缺角的水缸、磨盤大的珊瑚石……還有幾口袋等待驗貨的貝殼海螺，以及以林蝦虎為首的孩子。

“漂亮姐姐！”林蝦虎跳過來，一臉燦爛笑容，“大家知道你要破爛有用，先拿過來一批。”

先拿過來一批……

也就是還有二批、三批、乃至N批？

季微瀾手扶院墻，強行鎮定下來：“怎麼這麼多？”

當初提出讓林蝦虎幫忙收集破爛，主要是想找個理由接濟他家。眼下只怕是全村的孩子都到齊了，還一個個眼地著。

“嗐，都怪墨魚仔盯上我的新球鞋了。”林蝦虎抬起腳，再次向現場所有人展示他的新球鞋，”縣城百貨商店買的，足足一百塊哩！“

他又手舞足蹈說了半天，季微瀾大致聽明白了：林蝦虎買了新球鞋，被墨魚仔發現，林蝦虎自豪地說是自己賺錢買的，還向墨魚仔吹噓一枚貝殼就能賺五塊錢。墨魚仔也去撿貝殼，遇見鮑魚仔，鮑魚仔一聽有五塊錢，趕上他哥黃魚仔……

“嗐，人多力量大，大家發才是真的發嘛。”林蝦虎笑得還很謙虛。

季微瀾還能說什麼呢？

“天晚了，我明天慢慢看。”

“好嘞！”林蝦虎把手一揮，頗有領袖風范，“墨魚仔你回去拿紙筆來給袋子做記號。鮑魚仔幫忙登記。大家不要急，一個個完等漂亮姐姐慢慢驗。”

說完又湊近，低聲音說：“漂亮姐姐，你看隊尾數過來第三個生。就是我同班同學，海花。”

季微瀾怔了怔：傳說中把某科學家當明星仰慕的那個同學？

“別人的收不收無所謂啦。海花的多收幾樣行不行？”林蝦虎小聲央告，“撿的不行，你告訴我，我去撿好的替。也不要告訴，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