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點,季微瀾準時來到村委會。
馬友一見就先問:“真是對唔住。村里條件實在有限,讓你驚嚇了。不過倒也正好……”
他慨萬分地搖搖頭:“正所謂禍兮福所倚。我原本還在發愁哩,要怎麼調解你同紅花阿婆的家庭矛盾,這一場火燒得真是巧。”
季微瀾約猜到了他的意思,心覺不妥。
“外婆現在還不肯原諒我媽媽,要是我強行搬進家住,只會惹更不高興。”
“試一試沒有壞嘍。總歸你是的親外孫兒,那也是你的家。”馬友興沖沖地,親自去招待所幫搬了行李,一路往紅花阿婆家走。
紅花阿婆正在院子里曬海菜。見是他們來了,立刻把漉漉的海菜朝院墻上一甩,板著臉就往屋里走。
“哎,紅花阿婆,我來找你做工作。”馬友將攔住,“昨晚招待所起火,這事你也聽說了?當時可真是兇險。小季吸了幾口煙都暈過去了,怎麼喊都喊不答應,可把林撈牛他們幾個嚇壞了。”
他說得夸張,季微瀾聽得赧然。
當時的況的確兇險。但令無法彈的,是車禍PTSD帶來的軀化反應。
馬友并不知,還在對紅花阿婆之以:“現在房子也燒了,人沒了住,你當阿婆的不留,讓能去哪里住?”
“我不管!讓哪里來就往哪里去。”紅花阿婆斜睨了季微瀾一眼,冷冷道,“熏個跳蚤都能將房子點燃,在村里呆上幾天,怕不是連防波堤都要垮掉。"
說罷掙馬友的手,轉進屋。
馬友拖著季微瀾的行李箱,急匆匆跟上去,手擋著屋門又招呼季微瀾進來。
“來呀,你看你阿婆沒有閂門。”
話音剛落,就見紅花阿婆拿著個罐子出來。一腳踩在門檻上,沖著季微瀾把手一揚。
“去去去!討債鬼!”
紛紛揚揚,落了季微瀾滿頭的是鹽粒。
撒鹽驅邪去霉運,季微瀾是知道這個民間風俗的。前兩年,還畫過一本民俗小畫冊,把被鹽驅趕的小鬼畫了可憐兮兮的小蝸牛。
沒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會變被驅逐的討債鬼。
“還不滾?”紅花阿婆厲聲喝道,又撮起一把鹽作勢要揚。
“阿婆你這是鬧哪般?”馬友尷尬地手,擋在季微瀾前,“你同小季是一家人……”
“我沒有兒,更沒有外孫!”
說著,紅花阿婆真的又撒了一把鹽,這一次連帶馬友都遭了殃。
“紅花阿婆同志!”馬友大喝一聲,威風不過三秒,被紅花阿婆一瞪眼,口氣又了下來。
“有一件事好阿婆你知曉。按照國家的法律規定,你家的老屋小季是可以住的。”
紅花阿婆變了臉,季微瀾更是驚詫。
馬友嘆了口氣,轉看向季微瀾:“原本今天找你來就是想辦這件事。當初村里分宅基地,你媽媽也分到了一份……”
“那時候花枝已經走掉了。”紅花阿婆打斷道,“早就不要這個家,這個家哪能還有他的分?”
“季花枝本人是離開了村子,可的戶口沒有遷走,一直在季家的戶口本上。”馬友正道。
原來,村里分宅基地是按照戶口分的,當初季花枝還在戶口本上,老村長就做主給季家按三個人分了地,村里人也并未計較。
“如今花枝姐去世了,按照國家法律,小季可以繼承媽媽的產。”
馬友告訴季微瀾,雖然本人的戶口不在南極村,宅基地是沒有份,但是可以繼承土地上建筑的使用權。
說著,他還拿出一撂復印文件。
“喏,這里有相關的法律規定,還有聆城發下來的紅頭文件哩。”
“所以季家的老屋也有我的一份?”季微瀾心復雜地接過文件。匆匆掃視的同時,也用眼角余觀察著外婆的臉。
紅花阿婆面無表,角深深垂下。
“季家老屋修得敞亮,足足有三間平頂大厝哩。紅花阿婆你要是不樂意,就讓小季自己住進去。你還住在這邊,互不干擾,行不行?”馬友又勸。
紅花阿婆驀的從季微瀾手中搶過文件。
不看字,只認認真真看了帶著五角星的抬頭,以及最下面那一圈印章。
“這話當真是國家說的?”
“比珍珠還真哩!”馬友敲著文件上的印章,“我知道,大家都知道,紅花阿婆你是最擁護國家的。每天晚上看新聞聯播三十分鐘,一分鐘都不會落下。現在國家讓小季搬進來,你肯定不會反對啦,是不是?”
紅花阿婆深深地看了眼季微瀾。
“果然和你阿娘一樣,回來就是為了算計老屋。”
很快的,從屋里拿出一串鑰匙。
那是一串看起來非常有年頭的鑰匙,拴在一只沉甸甸的黃銅圈上。
“最東頭的那一間,當初就是給季花枝蓋的。”
說著,從黃銅圈上取下一把鑰匙,朝季微瀾一丟。
鑰匙打在季微瀾的口,又落在地上,發出一聲輕微的碎響。
與此同時,哐當一聲,房門已經閉。
季微瀾彎下腰,用微的指尖把鑰匙從沙礫中撿起。
“老人家脾氣是要大一點咯,你不要往心上去。紅花阿婆肯讓你搬進老屋,這就是有進步!”馬友不知是在安,還是真的就這麼樂觀。
季家老屋和紅花阿婆的住在同一片的海灘上,地勢稍高些,旁邊還有一座高大的塔形建筑。
“那是村里的老燈塔,民國年間修起來的。”馬友一邊指點,一邊將行李推進院子。
老屋無人收拾,院墻上已長滿野草。
可喜的是,照片上那一株三角梅還在,比當年長得更加茂盛。紫紅的花朵無人自開,幾乎將當中一間大厝遮了半。
東頭的那間大厝,果然看著就要嶄新許多。屋頂用的是紅瓦,還搭了一塊太能板。因為無人使用,早已落滿灰塵也不再轉。
二十多年前,外公外婆是懷著怎樣的心,為拋家遠走的季花枝修建新屋的?
鑰匙在鎖孔里轉半圈,吱呀一聲,門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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