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余覺到摟在腰間的手臂驀地收,幽幽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還能跑到哪里去?”
“那你去城里干什麼?”祁讓語氣嚴肅,毫沒有放松警惕。
晚余說:“大家都在為時疫奔忙,就我一個人閑著,像個吃閑飯的。”
祁讓并沒有被的理由說服,模棱兩可道:“朕又沒嫌棄你,難道朕坐擁天下,還養不起你嗎?”
“皇上當然養得起,但我想出去走走。”晚余說,“以前為了逃跑,都沒有好好欣賞沿途的風土人,如今不用跑了,倒可以安安生生地逛一逛,我也想看看你們是如何應對時疫的。”
“只是這樣嗎?”祁讓仍是不肯相信。
“皇上不放心,那就算了。”晚余也不強求,又沒了聲息。
祁讓攬在腰間的手向上,握住一只的,逗弄了片刻,松口道:“那你轉過來,抱著朕,朕就答應你。”
晚余遲疑了一下,翻過,與他呼吸相聞。
祁讓抓住的手,把的手臂放在自己腰上,示意抱著。
晚余只得做出順從的樣子,默默摟住他的腰。
祁讓的心就又下來,抱著輕嘆道:“跟朕回宮吧,別折騰了,好嗎?”
“好。”晚余的臉在他頸窩,低低應了一聲。
祁讓的手掌在的后背挲,到瘦伶伶的蝴蝶翅膀一樣的肩胛骨:“寺院不能吃葷腥,明日朕帶你去城里吃,給你好好補一補。”
晚余微微抬頭看了他一眼,心說他都在寺院干這種事了,葷腥對他來說算什麼?
祁讓像是聽到了的心聲,厚著臉皮道:“朕只為你破戒,別的還是要守的。”
“……”晚余無語,默默閉上眼睛。
祁讓也沒再說話,過了一會兒,發出均勻深沉的呼吸聲。
晚余悄悄睜開眼睛,盯著他的睡看了一會兒,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輕輕了聲“皇上”。
見他沒反應,就小心翼翼從他懷里鉆出去,輕手輕腳下了床,撿起地上的僧袍穿上,走到書桌前,把藥罐里剩下的湯藥倒出來喝了。
不能完全相信祁讓,縱然喝了這藥,明天也要找機會在城中尋個醫館看看能不能買到避子藥。
床上,祁讓轉過頭,半瞇著眼看,方才的小意溫存煙消云散。
晚余喝完藥,放下碗,用袖子去角的藥漬,出神地看向窗外。
窗外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見,一如前途未卜的人生。
不悲從中來。
難道真的就這樣跟著祁讓回宮了嗎?
難道往后余生,真的要在那不見天日的宮墻度過了嗎?
宮里的人,不是在宮斗中死去,就是在宮墻老去。
不喜歡祁讓,不想給他生孩子。
不想過這樣的日子。
更不想把一生耗在不的男人上,耗在和不的男人生下來的孩子上,將來再為了這個孩子和他那些妃嬪爭斗。
這前二十年的人生,已經糟得不能再糟,爛得不能再爛,哪怕不能和長安在一起,也想按照自己的心意好好的活幾年,過幾年舒心的日子。
這樣就算有一天老去,躺在病床上回顧一生,也有那麼幾年值得回憶的時,而不是滿滿一生的憾。
眼淚悄然從腮邊落,滴在書桌上。
抬手抹了把臉,深吸一口氣,轉走回到床前。
床上的男人仍舊睡得深沉,那雙總是染著冰霜的眸子閉著,鋒利的劍眉,高的鼻梁,涼薄的,縱然在夢中,都是那樣的冷峻威嚴。
“你為什麼就是不肯放過我?”癡癡地著他,語氣似幽似怨,又似一聲輕嘆。
祁讓沉沉睡著,沒有給任何回應。
再漫長的夜終究會過去,次日一早,寺院的晨鐘又準時敲響。
晚余起床用了早飯,喝了祁讓人送來的藥,換上自己的裳,和紫蘇一起跟著祁讓和徐清盞去了城里。
城中時疫擴散,許多不必要的店鋪都不再營業,僅有一些賣日常用品的鋪面和客棧飯莊還開著門。
祁讓命當地府在城中東南西北四個方位各設了一個藥棚,讓人一天不間斷地煎煮湯藥,裝在大木桶里,像施粥一樣分發給城中所有居民。
另外又命兵往城中熏艾草蒼,往各井水河水中投放殺毒的藥,并嚴令居民無事不得外出,外出時必須用布巾遮擋口鼻,防止相互傳染。
城中所有的大夫集中在幾個施藥點接診,輕癥和重癥分開隔離,若有人不治亡,尸統一拉到城外焚燒,并給予家眷相應的銀錢補。
加上徐清盞昨日在城中殺了幾個哄抬藥價的商,和趁火打劫的地頭蛇,起到了很好的震懾作用,先前混的局面已經消失不見,居民問診領藥都按部就班,井然有序。
紫蘇看得目瞪口呆,悄悄和晚余說:“小主病倒那幾日,城中到兵荒馬,民眾搶藥的搶藥,搶糧食的搶糧食,覺像到了末日,沒想到皇上才來兩天,一切就都不一樣了。”
晚余轉頭看了眼祁讓。
祁讓一襲玄錦緞袍服,外罩一件青紗,下有暗云紋浮現,既不過分張揚,又著不容忽視的威儀。
腰間懸一枚羊脂玉佩,上面雕刻著螭龍穿云的圖案,底下綴著深青流蘇,隨著他沉穩的步伐輕輕晃。
他負手在后,一邊走路,一邊聽一個點頭哈腰的地方匯報疫。
那凝重的神,威嚴的姿態,舉手投足間流出的天家風范,讓晚余本沒辦法把他和昨夜那個在自己上縱火的瘋子聯系在一起。
這個男人,他是怎麼做到人前道貌岸然,人后喪心病狂的?
正看得出神,祁讓仿佛有所應,烏沉沉的目向看過來。
晚余躲避不及,和他視線撞個正著。
祁讓很快就收回了視線,繼續和那員說話。
晚余也不聲地偏過頭,去看路旁的鋪面,想看看有沒有什麼醫館藥鋪。
這時,一個賣日用雜貨的鋪子里,傳來小孩子的哭聲。
晚余循聲看去,見一個婦人正拽著一個小孩兒走出來,在鋪子門口邊打邊罵:“明明那個蜻蜓樣的頭花更好看,你為什麼偏要那個蝴蝶樣的,那個蝴蝶樣的又丑又俗,還便宜,你小孩子懂什麼?”
小孩哇哇大哭:“可我不喜歡蜻蜓,我就喜歡蝴蝶,蜻蜓再貴我也不想要,我就想要蝴蝶。”
“你就是犟!你就是欠揍!你就是不聽話!”那婦人狠狠一掌拍在小孩頭上。
晚余的心猛地痛了一下,那一掌明明打在小孩頭上,卻像是打在了心上。
也不知道為什麼,眼淚一下子就流了下來。
明,清風拂面,明明是這樣的春日盛景,的心卻是那樣悲傷。
祁讓驀地停住腳步,看著腮邊落的淚,眼底一片寒涼。
蜻蜓再好,可只想要蝴蝶。
是這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