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夢卿反問:“你可知道自古至今,天子治國、百理事,政治上的思維經歷過幾次變遷嗎?”
喬翎思忖幾瞬,有些迷糊的搖了搖頭:“盧相公,這個話題有點太大了……”
盧夢卿告訴答案:“兩次。”
“第一次,是人從混的神、日月山河、祖先、巫、仙、妖崇拜當中掙,構建出了一個能夠自洽的政治理論系,這個系的核心就是‘天人應、五德始終說’。天子是上天之子,他從一種絕對超乎人的領域獲得統治萬民的合法。”
“第二次,是在若干年之后。幾位士林名宿對佛、道、家,乃至于讖緯之說進行了大規模的批判,力主將神學之說從當世摒棄,他們構建起了新的系——‘王者仁政說’。”
“簡而言之,就是政治是人間的事,與神無關,與其關注那些虛無縹緲的神鬼之事,不如將目放在‘人’本,這當然也是一種極大的‘仁’了。”
喬翎聚會神的聽著,連咀嚼的作都停了,見盧夢卿停口下筷,這才問:“這兩次變革,同韓相公被革職的真實原因有什麼干系呢?”
盧夢卿神有些沉重,然而除此之外,更多的還是欽佩。
將口中魚咽下之后,他告訴喬翎:“因為游他作為當世士林之首,有意發起第三次變革。”
喬翎順著前兩次的思緒往下想,若有所悟:“第一次是以神來確定人間天子的地位,第二次是將神摒棄到政治制之外,如今韓相公想要發第三次變革……”
“盧相公的意思,好像是說,這場即將到來的變革,才是韓相公被罷職的緣由。”
“而之所以說起這件事,卻是因為我談及了魯王和承恩公之子的不法行徑,乃至于權貴和皇親對于罪惡的包庇……”
喬翎想到此,眼眸頓時亮了起來:“難道說,韓相公他想把皇帝從政治系當中剝離出去?!”
盧夢卿著實吃了一驚!
“喬太太!”
他瞠目結舌,又了一聲:“喬太太!”
喬翎還在為韓相公的曠世之想驚嘆不已:“可惜我從前竟不知世間有這等人,不然,早就該登門拜訪了!”
盧夢卿定定的看著,卻是大笑出聲:“妙啊,妙極了!我看太太先前好像并不了解這些,然而我只是提了幾句,你剝繭,竟然真的想出來了——可笑許多對此知之甚深的博士,一不敢作此遐想,二來即便是聽到了,也要厲聲呵斥,以免來日天子問責,到牽連。”
喬翎很興趣的給他倒了酒:“還請盧相公細言?”
盧夢卿住酒杯,卻不急于飲下,斟酌幾瞬,方才徐徐道:“游他,想要建立起一種以律令為基、以民生為基礎的政權,在最開始的時候,為穩定人心,并不會廢黜皇帝,只是會架空皇帝,使其作為國家的一個象征,真正主理政務的,則是宰相們……”
《.并.不.會.廢.黜.皇.帝.》
《.只.是.會.架.空.皇.帝.》
喬翎有些無言:“我猜天子并不會為沒有廢黜他而呢……”
盧夢卿聳了聳肩:“我看也是!”
四目相對,兩人齊齊笑了起來。
而笑過之后,盧夢卿又有些黯然:“圣上對此大概早有不滿,只是一直引而不發,這回借了劉大的事發作出來,游縱然沒有牢獄之災,但也免不了要被流放出京,我此時在獄中,不知何時才能離開,當日朝堂之上,或許就是最后的永訣了。”
再一抬頭,復又失笑:“罷了,不說這些,喝酒!”
……
越國公府的這場婚典辦得稀碎。
不敢說是后無來者,至也是前無古人。
其實后邊也很難有來者了……
不過真的細細論起來,越國公府倒也不算是十分丟人現眼,外邊人議論起來,也會說越國公夫人真是中人——頂多就是行為上稍稍有點過激了。
但對于李文和與小姜氏,輿論上只怕就沒有那麼寬容了。
太麻了。
屬于人坐在樹杈上想到地老天荒,都想不明白他倆為什麼要這麼干的麻。
喬翎跟太叔洪往京兆獄去了,越國公府的人滿頭大汗的招待賓客,在沒有人注意到的地方,李文和與小姜氏,乃至于淮安侯夫婦一起離了場。
淮安侯夫人倒是寬小姜氏呢,但小姜氏這會兒已經找不到什麼言語來回應對方了,只覺得頭疼裂!
兩方勉強說了幾句,便就此辭別。
說老實話,李文和現在真的很想找個沒人的地方挖個坑把小姜氏給埋了!
只是出于最后的一點理智,他強行忍住了,木著臉了馬車來,心神俱疲的回家去。
李家的門房沒想到自家老爺和夫人這麼早就回來了,還覺得詫異呢,天已經黑了,他們甚至于都沒發覺小姜氏那滿頭的瓜種和粘膩的裳。
只迎上去,納悶兒道:“老爺今日怎麼回的這麼早?”
李文和甩手一記耳過去:“滾!”
門房呆了一下,心里委屈,但是也沒敢吭聲,趕低下頭去,把門給打開了。
里頭管事迎出來,也覺不解:“喜宴這就結束了?”
李文和又是一掌甩過去:“滾!”
管事捂著臉瞠目結舌。
正房那邊,一貫得寵的那個妾侍也過來了——倒是瞧見小姜氏頭上臉上的狼狽了,不由得浮現出幾分幸災樂禍來:“喲,姐姐,這是怎麼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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