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這個人就是這樣,天生的心命。”
他本也是健談的格,又與喬翎有些投契,現下喝一口酒,打開了話匣子:“偏還是個倔種,明知道有些事做了會得罪人,但還是要做,明知道有些話圣上不喜歡,但還是要說,我問他為什麼,他說,總要有人去說,去做的……”
看喬翎面茫然,又失笑道:“我忘了,你初來乍到,想必還不知道他。”
喬翎見他酒杯空了,便又給他倒了一杯,笑道:“盧相公說了,我不就知道了?”
盧夢卿“唉”了一聲:“你可知道,他這回是為什麼被罷了?”
喬翎搖頭:“并不知道。”
盧夢卿眉頭原本還皺著,看幾眼,不知想到什麼,忽的笑了:“你要是見了游,或許會合得來,說起來,他被罷的表面緣由同你進京兆獄的緣由是一樣的——他在下朝的時候,抄起笏板把劉大的腦殼打裂了!”
喬翎不由得問:“這個劉大是誰?”
盧夢卿說:“就是皇太后的弟弟、大公主的外祖父。”
喬翎大吃一驚:“啊?!”
又問:“這是為了什麼?”
盧夢卿臉上浮現出一抹輕蔑:“劉大的小兒子向來紈绔,人亦桀驁,幾番強搶民,都被承恩公府想方設法下去了,這次他跟幾個狐朋狗友喝得酩酊大醉,擄走家,那郎抵死不從,劉大酒后狂悖,居然將人掐死。”
“事后那家人告到了京兆尹,因為涉及皇親國戚,又是承恩公之子、皇太后的親外甥,刑部、大理寺、史臺三司會審。”
“刑部尚書主張殺人者死,然而承恩公之子在八議之,又是八議之首的‘議親’,論定應該杖八十,流三千里。”
“史臺先前便奏過承恩公府數樁不法之事,這回將先前此子數樁不法之事合訂上奏,主張死刑。”
“大理寺就要圓的多,一說‘八議’議親,二說其人并非主設計殺人,而是失手殺人,是過失而非故意,兩者的質截然不同,主張杖八十,徙三年,重金以償苦主……”
喬翎默然,繼而道:“重金以償,可是那孩子死了啊……”
盧夢卿臉上嘲弄之愈盛:“此案由游督辦,他力主從史臺之見,裁決劉氏子死刑,奏疏倒是遞了上去,最后批下來的,還是從了大理寺的提議。甚至于承恩公報了子驚懼之下臥病,連那三年的監,也不知是否能夠達了。”
喬翎聽了都覺得生氣:“怎麼能這樣呢?那是一條人命呀!”
盧夢卿有些無言,又疲憊道:“連苦主都撤訴,接了這個結果,旁觀人又能怎樣呢。”
喬翎臉上神微,心五味雜陳,很能夠明了那位韓相公彼時的心。
三種裁決方案遞上去,圣上選了最輕的一種,可見是有意要包庇母家的,苦主家吃的是朝廷的飯,眼見至尊如此作態,難道還要為了一個已經失去的兒,搭上一大家子人的未來嗎?
再多的憤懣和苦,都只能往肚子里咽了。
而韓相公他,面對著偏幫兇手的至尊天子和張狂得意的承恩公府,又怎麼能去責備失去了兒、又迫于形勢不得不忍氣吞聲的苦主呢。
怨氣不得發,苦楚不得,這才有了下朝之后的憤然一擊吧……
盧夢卿說的不錯,喬翎果然很能理解韓相公當時的心:“換我我也打!”
又說:“我要是個的話,皇帝我都要過去給他一下!”
他的親戚是親戚,人家的兒就不是兒嗎?!
喬翎想到這里,不由得有些黯然:“這還是事鬧大了,苦主是家出呢,從前沒鬧大的事,那些平頭百姓家的孩兒,又有誰去幫他們呢?”
盧夢卿沉默的聽著,一時無言。
牢舍的氛圍有些沉郁,兩人悶悶的喝了口酒。
過了會兒,喬翎問:“劉大死了嗎?”
盧夢卿道:“就是前幾天的事兒,他要是死了,你應該能接到請柬的。”
喬翎“哎”了一聲:“真可惜!”
想了想,又說:“不過也好,真要是死了,韓相公的罪責怕就大了。”
盧夢卿就在這時候補了一句:“不過看著也就是這段時間了。”
喬翎的心往下一沉:“啊?!”
馬上道:“那韓相公怎麼辦呢?”
盧夢卿于是就起膛來,語氣輕快道:“這不就到了我出場的時候了嗎?”
“當時游力一擊,劉大當場就倒下去啦,群臣慌張,自然有人去請了已經離朝的圣上回來,另有人去請醫。”
喬翎會意的道:“圣上一定很生氣吧?”
盧夢卿說:“所以我要勸他啊。”
“我就說陛下,韓相公他是正三品的宰相啊,八議之中,也占了‘議貴’這一項,您應該酌赦免他的,且他的本意只是懷著玩笑的心打承恩公一下,并沒有要殺人的意思——哪有在大庭廣眾之下殺人的?這不是故意,是失手啊。”
“您能寬恕一個在外邊敗壞皇親國戚聲名的紈绔,難道還不能寬恕一個忠心耿耿、辦事牢靠的宰相嗎?”
喬翎:“……妙啊!”
又問:“皇帝是怎麼說的?”
盧夢卿道:“圣上聽完臉上的都在搐,可能是覺得我說的很有道理吧,但還是說,有過的是劉氏子,并非承恩公,這不能一概而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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