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公英”戰那晚后，余歲寒就回到了二號車。

此時的二號車中，他的面很平靜，似乎只是在想什麼心事。

但一旁的周游，卻很清楚余歲寒的小作。從后者咀嚼薄荷葉的頻率，周游就明白了，此時余歲寒的心，一定無比焦灼。但作為遠征軍的領袖，他又不能表現出來，只能努力克制著。

甚至于之前在江中，還尋不到岸邊的時候，余歲寒咀嚼薄荷葉的頻率，都沒現在這麼快。但現在看到紅土大陸了，卻因為找不到想要進去的水路，而焦灼到如此的地步。

周游想，焦慮的來源，或許是余歲寒之前的猜測被驗證了。

【這個星球的地殼似乎在急速地運，遠比想象中的要劇烈得多，滄海桑田，被減了十幾年。看來不僅那些星種在急劇變化著，這個星球也一樣。】

這個猜測說起來容易，但真要真了，其實會對遠征造巨大的困擾。

最關鍵的其實不是那條支流，而是……1號資儲存點還在不在了？如果被滄海桑田般的星球之力，移到了無法抵達的天邊，那還怎麼去找？

在海上飄，好歹有尋找到大陸的盼頭。來到岸邊卻失去了引路的支流，那這次死傷率驚人的探索壯舉，很可能就會變一個笑話。

周游甚至已經看到了在不遠的將來，車隊要麼在怪的中死去，要麼在日后爭奪最后資的自相殘殺中消亡。換位思考下，周游也能理解——這樣的未來，連向來果斷的余歲寒都畏懼了。因為畏懼，所以不想相信。因為撐著不愿相信，所以心力憔悴。

果然，這天晚上，余歲寒把遠征軍的指揮權，臨時給了周游。

然后從趙無敵那里要來了一瓶后者珍藏的烈酒，噸噸灌中。

酒在糧食產量不足的新漢，是個稀罕事，在大收的年節，才會釀造儲存一批。安保部隊里也儲存著一批，是因為醫用酒更難做，所以拿烈酒給士兵傷時消毒止痛的。作為安保部隊將軍的趙無敵，肯定能喝到。干了將軍這麼多年，私藏一些也不奇怪。

不過和酒壇子趙無敵不同，余歲寒平時是滴酒不沾的，酒量也不是很好。

在新漢的時候，周游也就見余歲寒喝過兩次酒，屈指可數的兩次。而且都是他心極差的時候。一次是碳采集的微型模組運行失敗，那是食工廠的運行核心，可以從本上解決定居點的吃飯問題。一次是進行傳工程雄不育系實驗失敗，如果功，可以解決當前使用的雜水稻配組局限的問題，提高糧食產量的穩定。

但越是嚴格自律的人，似乎酒后話就越多。周游對于星種的很多了解，也是余歲寒兩次喝多的時候，從后者里打聽到的。

就像此時，不過幾口下去，余歲寒的臉已經變得緋紅，就在那嘟嘟囔囔地不知說些什麼。

余歲寒招手讓他過去，周游傾耳聽去，依然聽不太清。二號車里還有沒睡的士兵，但都和他倆保持著一定距離，更是聽不著。周游努力把耳朵靠近，仔細聽去，才勉強聽見余歲寒那斷斷續續的絮叨，伴隨著酒的氣味兒撲面而來。

但，就是那些個話也沒頭沒尾的，毫無邏輯可言：

“……周游啊，你們啊，都是干凈的、干干凈凈的，都是孩子。

就算有缺點，也只是一些格上的欠缺，或者自私一些，或者怕死一點，都無妨，都還有改正的機會。其實……呵，也罷，就算不改也沒事，每個人都能有各自的活法，因為前面的路還很長……

但我們不一樣，我們活得有年頭了，每個人的活法都糾纏、扭打在了一起，歲月與已經沉淀于我們的生命，也好，恨也罷，即便想忘記，也再難回頭了。

一切……總要分出個勝負對錯才能罷休！”

說罷，余歲寒打了個嗝，又把周游推開了。

周游嘆了口氣，看著繼續灌酒的老師，他明白，余歲寒一定意有所指，甚至于這幾日的焦慮，或許也不單單是因為紅土之星的滄海桑田。但又有什麼事，能比遠征還重要，給了他如此大的神力？

“余老師這次又喝多了，所以說的都是真心話。”

明明酒量不好，卻要借酒才能分擔力與責任。

在酒的麻痹下，掌控極強的余歲寒，放棄了對自理智的把控，見地將真心掏了出來，任由一個學生來審視。

周游告訴自己：“無論以后遇到再大的挫折，未來都不要變他那樣，把最脆弱的一面暴在別人面前。”

頓了頓，他又在心中加了一句，“如果有未來的話。”

·

醉酒后的第二日，清醒過來的余歲寒，就斬釘截鐵地下達了命令。

決定不再苦找那條支流了，而是尋了個礁石較的灘涂，直接上岸登陸了。

機哨車先清理了登陸點，在外面布控。確定沒有危險后，裝甲運輸車一輛輛從水面向陸地，履帶車取代了螺旋槳，在堅的灘涂行駛，從航行模式變回了陸行模式。

·

我從病床上起來，將目投向觀察窗。

窗外，我們再次被巨大的巨木森林遮住了視野。

這些天來，我上的紗布，已經被去掉得差不多了。就想要重新加前哨衛，倒不是和夏諾搶副隊長，就是當一個普通的哨衛小兵。能夠守護夏諾、保衛莫筱筱，就滿足了。

但莫筱筱卻找來高媛，以我恢復不佳、不適合參戰為由，將我攔了下來。

我總覺高媛有些過于偏護莫筱筱了，好多事都慣著。我很不理解，莫筱筱這個小戲，和溫大放的高媛，完全不是一類人啊，怎麼會那麼合拍的。

上岸的第一夜，整個車隊都留在了灘涂，沒有貿然前進。

一大半前哨衛，則被余歲寒派了出去，鉆了茫茫森林。目的是確認可能遇到的危險，并尋找適合裝甲車行駛的道路。

待在江上久了，一直都被困在醫療車上。

終于來到陸地，我想下車去活活。

這回，莫筱筱終于同意了，但堅持要陪著我才行。

于是我們穿上單兵外骨骼，走到了沙灘上。沙灘也是紅的，沙粒顆粒分明，踩上去毫無松。

天地間的紅底調，還在微微閃爍著。

我們站在岸邊，看著遠方的濤澤，我不慨：“這哪里是江，明明是海嘛，也不知道紅土之星的大海，有沒有類似鯨落的東西？”

“新安海……呃，覺沒有新安江好聽呢！”

“那行，都聽你的，還是江。”我習慣了順著小妹說。

卻有些不滿：“程木頭，你就不能有點自己的主見？總是聽我的，那我說新安海更好聽！”

逆也不行，順也不行，我又頭大起來：“好好好，那就新安海。”

莫筱筱卻更生氣了：“我說真的，木頭，是不是因為小時候，我們每次吵架，程叔叔都拉偏架，都去打你罵你，所以才讓你沒了自己的想法？”頓了頓，捋了下被海風吹的頭發，輕聲道，“在外面遇到了這麼多，我漸漸懂了，沒有人是永遠對的，我也不可能。以前……是我不懂事，但我不想因為我的不懂事，讓你變這樣。明明你能一個人打跑那麼多欺負我的壞家伙，但平時自己到欺負卻一句話都不說。我不想看到有人欺負你，無論是別人，還是我自己！”

我看著小妹，第一次發現，或許真的長大了。

于是笑道：“你那小拳頭打人又不疼，算不得什麼。至于在外面……我只是不想讓父親為難，他就是那樣的人，不想和別人發生爭執，也不想我與別人口角。所以只要不是底線的事，我就會盡量忍著，久而久之也便……活了父親的模樣”

“所以說，別人欺負我，是到你的底線了？”莫筱筱眼神很亮。

我自然點頭，和夏諾，都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莫筱筱又表苦惱道：“那你說，程叔叔每次拉偏架都向著我，是不是更喜歡我，卻不喜歡你這個親兒子啊？”問完這句話，又像個孩子似的。

我笑了笑，有些東西，只有“過于敏”的我才懂：

“你沒看懂他……我知道，很多人都說，我父親看起來憨憨的，甚至有些說法更加惡毒。但其實，他有自己的想法。我不知道他曾經遭遇過什麼，導致現在如此的膽怯，還總是被人占便宜。但父親他，其實也是個口是心非的人，他就是那種人。很多時候，他都有一種想法，外面的人很危險，但他想保護自己所惜的人。那要怎麼辦呢？于是他決定自己親自下手，他總認為自己下手，別人就不會下手了，但自己下手至有得輕重。所以你看他在打我，其實他認為自己是在保護我。”

莫筱筱呆呆的著我：“好復雜，聽不懂啊。”

“這就不行了？那和你說說更玄奧的。”我不等拒絕，就閉上眼睛，嘗試著邊回憶，邊說道：

“當時落水底，我陷昏迷的時候，產生了某種幻覺。

星球好像在與我對。下一刻，我們又似乎調換了位置。

我的變為了星球，但我卻不到地球上的萬，無法到那一個個獨立的生命。山川峽谷不過是我皮的褶皺，川流不息不過滋潤了我的，的巖漿地核才是我生命的脈，將能量充實到我的四肢五骸，表的臭氧層則是我的防護霜，讓我免遭宇宙的輻，但這一切，也不過是支撐‘我’生命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是我本，我以星球的尺度，丈量著一切，一瞬間，我的思緒變得臃腫，但我很快適應了該如何理這些信息，那就是忘，將萬忘，萬不再有靈，不過是我生命的一部分。于是，我試著忘自我，我嘗試倦怠自，努力地，將生節律化為永恒……”

說著說著，我聽到“噸”的一聲，頭盔都在搖晃。

我睜開眼，發現莫筱筱正對我，將的頭盔，抵靠在了我的頭盔上。

我們的眼神，隔著兩面防護鏡，四目相對。

紅的星空下，我聽見“mua”的一聲。

雖然看不到那被頭盔擋住的櫻。

但我明白，莫筱筱剛才親了我一口。

我看明白了眼神里的意味，征途的生死考驗，確實磨煉了的心智，甚至敢于主的挑破了那層窗戶紙，但我卻有些茫然，對著突然的“襲擊”，不知道應當如何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