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生鐘準時將我喚醒。父親的呼嚕聲還很重，小妹也依然沉在夢鄉。

我輕手輕腳地爬上樓梯，打開地下室的木門，進地表的蘑菇屋。

恒星的線已經過屋頂，彌漫于整個房間，房間里懸浮著細小的灰塵，在線的照耀下，顯現出描邊般的金廓，讓我止住了深呼吸一口的沖。

出了蘑菇屋，外面還有些冷，綠的稻苗上凝結著晨，我穿著灰藍的學生服，其實就是一件單薄的襯衫，開始日常的晨跑，這是從小養的習慣，和繪畫一樣，都是母親留下的“產”。

沿著田埂慢跑，大約每隔十里地，便能看到一蘑菇屋，屋里基本都是務農崗，負責著周邊的田地耕種，一些農集中存放在資棚里，取代了墓碑般的智能，后者都是被“退化決議”淘汰的東西。

我喜歡慢跑，不是喜歡跑步本，而是喜歡這種能讓我獨自思索的時。

沒有教室里只會起哄的同學，也沒有話多粘人的莫筱筱，只是屬于我一個人的時。

路過之前“銀線”垂落的水洼，水應該被堵上了，水洼也被填平，但地上還是潤的，和周邊已經顯爪裂的田地差別明顯。

我蹲下來，能看到藍的晶狀末，凝結在這片地表。

這些末，應該是水分滲地底后，留下的不可溶質，我用手粘了一點，聞了下，沒有任何氣味，便搖搖頭站了起來。

這些東西來自穹頂下的儲水管道，不知道真是管道里的過濾質，還是從穹窿外滲的東西。不過想來，前者的可能更大些。如果是外來，這片到“污染”的土地，一定會被新計委清除干凈的吧。

將穹頂外的一切，與我們徹徹底底地隔離開來，這便是新計委，也是這片穹頂存在的意義，不是嗎？

我抬起頭，向了那片銀灰的“天空”。

出于對巨的好奇，在十四世代中，我可能是對這片“天空”觀察的最細致的人。

這片“天空”是一層銀灰的外殼，外殼本是半明的，能夠過恒星的芒，卻看不清外面的模樣，只是偶爾有支離破碎的剪影，在外殼上一閃而過。

穹頂朝向大地的表面上，布滿了巨大的風腔和儲水管道，這些大管道的橫截面直徑足有幾十米，千上萬的管道錯排布在一起，構了一個顛倒的天空“城市”，那些穿梭其間的軌，則是“城市”的通干線，吊掛著一個個長方形的車廂，運輸著像莫筱筱親生父母一樣的管道維修工。

對此，周游當年曾做過一個很形象的比喻：“穹頂上那些七八糟的管道，就相當于藏在我們皮下的細管，看似雜而不起眼，卻是讓人活下去的關鍵。”

·

我了下額上的汗水，繼續晨跑著。

新漢人習慣用“穹頂”來稱呼那片“天空”，但其實更準確的講法，應該“穹窿”。

只是活在新漢的人們，抬頭天的時候，很難到穹頂的弧面，看起來更像一個平面的天花板。

但實際上，只要觀察的多了，就會發現和地平線相對應的天際線，管道的高低是錯落的。離著新漢的邊緣更近些，甚至能看到無數落地平線的軌。證明整個新漢，更像是古代所謂“天圓地方”的世界，穹頂并非只有一個頂，更像是一口半徑千米的巨大鐵鍋，被扣在了方圓六平方公里的大地上，將整個人類定居點扣在了鍋里。

普通人很難走近新漢的邊緣，那里被安保部隊駐扎區，和零散的污染隔離區所占據，止一般民眾進。我也只是喜歡走到離著邊緣稍近的位置，躺在林場外的土坡上，去眺穹頂的邊界。

偶爾的，能看見一些外界投到穹頂的巨大影，像是皮影戲一般，緩慢地變化著。

那些時候，我總覺這層外殼其實很薄，很難相信就是這層可以的外殼，保護我們遠外界的傷害。

小時在土坡上，我曾問過周游這個問題，他指了指自己的皮，反問我道：“我們的皮也很薄啊，但不一樣能保護著機各種和組織免外界有害因素的侵襲嗎？還能維持整個機的平衡及與外界環境的統一呢！”

那時的我才十二歲，他里的好多詞匯，我都聽不太懂。

那時的周游更小些，才十一歲，卻已經在圖書館里自學了植學、微生學、分子生學等等系的專業書籍。

我是后來才知道的，他當時和我說的，是皮組織的生理功能，后來想想，確實和穹窿有很多相通之。

但在兒時的我眼中，穹頂那層外殼，特別是邊緣垂落大地的部分，因為上面的管道相對稀疏些，與其說是皮，更像是一塊巨大的銀灰幕布，沒有彩繽紛的影，只有皮影戲般的模糊投影，迎還迎地向我展示著殼外的世界，極盡挑逗之能事，著我向外探索的求知。

那幕布上呈現的，是水墨山水般的世界，一片片層疊起伏的山巒，常年占據著幕布的中心位置，只是這些山巒更加尖潤，像是一柄柄從地殼冒頭刺出的刺刀。

但同樣的景看多了，也就無趣了，最后連周游都不愿再陪我一起，躺在土坡上傻看。

也就我傻乎乎的，因為對外面世界的好奇與向往，依然數年如一日地看著、看著，終于，還真被我看出了些不一樣的地方。

似乎每隔一段時間，這些刺刀般的山巒，就會變換位置，那是一種輕微的位移，若不是常年盯著，本無法察覺到的細微變化。

時不時的，還會有些“配樂”出現，那是一種轟鳴般的呼嘯，同風腔換氣時有些像，但又帶著某種高低頓挫的韻律，只有離著邊緣很近的時候，才能偶爾聽到。每當我想仔細去傾聽的時候，風腔就會響起，直接蓋過了遠方的呼嘯，讓我好奇是不是中心塔里的控室故意為之。

可惜，等到升高年級，完全產學習后，白天的時間反而被得很滿。也就沒了農耕結束后，去土坡閑躺的時間，那些移的山巒，和遠方的呼嘯，漸漸變了真假難辨的年記憶，我也從未再與人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