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來，十來個年頭，一眨眼的功夫便過去了。

周衍生今年九十歲了。

這一年，他明顯覺到，他的子骨在呈斷崖式的下降。

現在，他的背已經直不起來，走路都需要拄著拐杖，滿的牙也都掉了，白日里需時刻戴著假牙，才能嚼碎東西。

曾經喜歡的食，很多也吃不下了。

腸胃不了。

不過周衍生不憾。

回顧這一生，他覺得自己該驗的，也都驗了個遍。

也是該調整好心態，面對人生的最后一件大事了。

這一天，周衍生去接孩子們到周家老宅來吃晚飯。

因為道路施工的原因，司機繞了遠路。

路過一明顯荒廢多年的宅子時，周衍生的心口突然傳來一陣猛烈的鈍痛！

他忙司機停車。

司機照做。

周衍生拄著拐杖，巍巍下車，一步一步來到宅子外面。

雖然里面荒草叢生，墻皮禿嚕，但仍依稀可見，這在曾經也是一座價值不菲的小洋樓。

周衍生越看，越到一沒來由的悉。

甚至，心會迫切地，生出一個奇怪的想法。

好像，這里才是他的家。

是他這輩子命定的歸宿……

周衍生當即就聯系了周欣怡，告訴，他要買下這里的宅子。

周欣怡二話不說，立即趕了過來。

看到大伯想要買下的那宅子，也是愣住了，久久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難不，大伯又想起了什麼嗎？

以大伯如今的狀況，他能接那些痛苦的回憶嗎？

好在，周衍生暫時沒有想起什麼，也沒有懷疑什麼。

只讓周欣怡幫他買下這宅子，再讓人好好收拾一番，他打算不久后就搬來這里住。

周欣怡不放心，勸了一陣，擔心大伯年紀大了，陡然間換了新的環境會不適應。

但周衍生擺了擺手，說什麼都不在乎。

并且還十分迫切地催促周欣怡盡快給他辦。

沒辦法，周欣怡只好照做。

宅子其實不用買，因為本來就在大伯名下。

周欣怡只是人來把宅子好好收整了一番。

荒草割掉，種上鮮艷的小花，再將整個墻從里到外翻新一遍。

裝潢設計是特意請的著名設計師來設計的，主打一個和曾經的風格完全不同。

屋里的舊更是全扔掉，全換上新的家居家電。

周欣怡要避免所有一切可能刺激到大伯的舊，都不能再出現在大伯面前。

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一棟嶄新的小洋樓，就出現在了周衍生眼前。

他滿心歡喜地搬了進來住。

周欣怡不放心，即便這里有傭人二十四小時照顧著，也每晚都要回來觀察大伯的況。

好在，大伯依舊沒有想起什麼。

只經常時不時地，盯著房子的某發呆。

“欣怡，你知道嗎？我總覺得，這間房是間兒房。”

“還有這里，是不是還有一臺電腦啊？”

“電腦里是不是有什麼很重要的東西呀？”

“還有，后院西北角那里，我覺得那里，好像養著一匹馬。”

“連名字我都知道，‘早遇’！”

“早遇早遇……為什麼這個名字呢？”

“早早相遇嗎？”

“那是要和誰相遇呢？”

“……”

周欣怡經常被周衍生的話嚇得心驚跳的。

大伯的年紀大了，本就經不起太大的刺激！

是真擔心，突然某一天，大伯就會想起來全部。

到時候，大伯又要如何面對當下的自己？

他還會想不開，想著要去人崖了結自己嗎？

好在，周衍生最多就是疑，并沒有懷疑什麼。

畢竟，他說的那些話，連他自己都覺得很莫名其妙。

……

又是四個年頭過去。

這四年里，周衍生不再總出門游玩了。

第一是不行了。

第二是，他覺得自己很喜歡待在新房子里的覺。

他上了看書，時常戴著一副老花鏡，在正好的時候，坐在院子里的搖椅上欣賞那些通往古今的優文字。

有時候，他的視線余里，會有一抹穿白服的人影一晃而過。

然而等他抬頭去，卻又什麼都沒有。

周衍生并不害怕。

相反，他甚至莫名覺得那抹人影很是親切。

可人影代表著什麼，他又并不清楚。

當然，有時候他也會忍不住笑話自己：“當真是老了，眼神越來越不清楚了。”

這一年，孩子們最大的已經上初三了。

但平常休息的時候，大家還是往周衍生這兒來玩。

每每這時，周衍生都高興不已。

他吩咐下人，在院子里弄了秋千、沙坑、梯等游樂設施出來。

現在的他，已經陪孩子們玩不了。

只能坐在廊檐下的搖椅上，含笑看著孩子們在院子里追逐打鬧，嬉笑玩鬧。

這樣的日子，他覺得很幸福，也很滿足。

人生，不就是圖個圓滿。

他覺得自己這一生，就過得很圓滿。

……

秋季的落葉飄零，將滿院子鋪陳了一地。

不久后，大地變得愈發的潔白。

在一個寒冷的夜晚，周衍生突然預到了什麼，將周欣怡以及孫、重孫孫這些，都到了家里來。

“欣怡，我覺，我快了。”

猝不及防的話，讓周欣怡愣住了。

這些年來，給大伯安排了最頂尖的醫護人員一直照看著，用的保健品也是全世界最好的，因而大伯的子骨，一直都很健朗。

這也讓不由得生出一錯覺。

仿佛大伯還可以陪伴很久很久。

直到此刻，周衍生說出這句話，周欣怡才恍然發覺，這不過都是一廂愿的夢。

人終有離去的那一天。

而他大伯這個年紀，也的確是時候了……

眼里含了淚，哽咽道：“大伯，我舍不得你。”

周衍生眉眼彎彎，抬起枯槁的手，溫地著周欣怡的腦袋。

這個他從小看著長大的孩子，如今也了一個老。

原本致的臉上，現在多了不皺紋，頭發也花白了。

不過在他眼里，永遠都是他最寶貝的孩子。

“傻孩子，人終有這一遭，你大伯我這輩子，過得沒有憾，這一去，也沒什麼牽掛。”

“倒是你啊，喪夫后，一直沒遇到個可以替我照顧你的人。”

“看你一個人，既要忙著公司，又要顧著孩子的，大伯是真心疼你。”

“好在，孩子們都逐漸長大了，將來有他們孝順你，你大伯我，也就再沒有什麼可擔心的了。”

“大伯……”周欣怡嗓音發，稍顯渾濁的眼里噙滿了淚。

“好啦，別哭了，這其實一件高興事，你得多笑笑，大伯喜歡看你笑。”

聞言，周欣怡強忍著眼淚，努力牽扯出一個笑。

周衍生樂呵呵的，非常滿意：“誒，這就對了！咱家欣怡笑起來，全世界最好看了！”

當天晚上的晚餐，是一大家子人圍在大圓桌上吃的。

小家伙們還不知道即將迎來什麼，如往常一般，在飯桌上各種言無忌、妙語連珠。

歡聲笑語接連不斷。

周衍生其實已經吃不下東西了。

但看著孩子們嬉笑玩鬧的畫面，他就覺得心十分的充盈。

飯后不一會兒，他覺得累了。

他笑呵呵地對孩子們道：“你們玩，太爺爺先進去睡了。”

小家伙們湊到周衍生的面前來，排排站好：

“太爺爺晚安！”

“太爺爺明天見！”

“太爺爺，我你！”

“太爺爺，我也你！”

“太爺爺，我最你！”

“爺爺，晚安。”

“大伯，晚安。”

周衍生看著眼前這一大家子人齊聚在一起的畫面，再一次覺得人生圓滿，了無憾。

他回過，沒有要任何人的攙扶，就這麼一個人拄著拐杖回到了臥室里。

解開外，躺上床，他闔眼睡得很快。

窗外下起了鵝大雪，雪花一點點落在房頂上、樹杈上、秋千上……不一會兒，整個大地一片銀裝素裹。

……

周衍生卒于冬季的一個雪夜里。

年94歲。

于睡夢中，壽終正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