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像被打翻的硯臺，將整片天空洇藏青。

向箏踩著七厘米的高跟鞋走進小區，鞋跟碾過葉子時發出細碎的響，仿佛在碾碎支離破碎的尊嚴。

三小時前，商務會所的檀香混著茅臺酒氣熏得人發暈。

當第五次避開桌下那只咸豬手時，辦公室主任的金眼鏡在吊燈下泛著冷，"向小姐該聽過‘時來運轉’的典故吧？"

粘膩的視線掃過產后依舊纖細的腰，"項目授牌這事兒，講究的就是個‘轉運’。"

那個“運”字，咬得特別曖昧。

玻璃轉盤上的藤椒鹽焗大閘蟹突然令人作嘔。

向箏不是不經事的小孩，酒桌上的葷段子，聽得多了。

幾年前的暴雨夜，同組的林姐捂著肚子蜷在救護車里，為了一個大單子，頂著風險陪客戶，其名曰“轉孕”。那時，林姐下洇開的漬，比指甲上的蔻丹還要刺目。

單子了，孩子也差點沒了。后來林姐辭職，回家保胎。

向箏借著酒勁兒，離開了酒桌。

事自然沒談，還被惡心得要死，王世杰卻不理會，反而對一通埋怨。

“人在職場，天然就于弱勢，但這何嘗不是一種優勢？你應該慶幸，至你還有讓人心的資本。”

向箏氣的哆嗦，這個狗屁二世祖，居然說出這麼厚無恥的話。

“世杰總，達目的的方法有很多，為了贏我也可以不擇手段。但前提是我心甘愿。今天的腌臜事兒，我就是不愿意，誰也勉強不了我。”

王世杰被諷刺得老臉通紅，指著向箏鼻子罵：“你以前做了六年銷冠，我不信你沒干過，在這裝什麼貞節烈？你孩子都生完了，人家沒嫌棄你就不錯了！”

向箏的脾氣來了，揚起桌面上建盞，琥珀的茶湯在空中劃出弧形，準潑在王世杰那張油膩的臉上。茶水順著GUCCI領帶往下淌時，令人作嘔的溫度，從來不分場合。

“誰陪誰去？老娘我不伺候！”

就這樣，向箏摔出了辦公室門。

電梯鏡面映出泛紅的眼尾，鑰匙轉到第三圈時，玄關傳來紫草膏的苦香。

趙姐弓著腰，在幫柳春榮涂抹。

“媽，您這是怎麼了？”

柳春榮咳嗽了一聲，臉上閃過不正常的紅，忙垂下頭，“沒事兒，鄰居讓我教他們八段錦，結果現在蚊子太多，練了一會兒渾都是包。”

向箏從屜里拿出了防蚊、花水，放到沙發上，“夏天就是蚊子多，要怪只能怪咱們這環境太好，出門前做好防護。”

目掃過茶幾上印著"五棵松干休所"的禮品袋，還有拆開的猴頭、燕窩……

對方什麼來頭？腦海里畫了個大大的問號。

趙姐作完了，捂著笑，“小姐，不是鄰居，是……是相親角上認識的。老爺子長得可板正了。”

向箏大跌眼鏡。

知道，公園里有很多老頭老太太，一人手里舉著個牌子，寫著兒信息。看到合適的，就彼此換。

現在年輕人結婚晚，老父母們碎了心。

只是向箏沒想到，自己母親居然幫自己相親。

走到柳春榮跟前坐下，八卦的神戰勝了心底的不快，此刻已然化吃瓜群眾。“趙姐，你來說說怎麼回事。”

趙姐向柳春榮投去詢問的目，畢竟的日常工作主要是照顧柳春榮。

柳春榮雖然臊得慌，但相親這樣的大事，肯定要兒點頭的。

趙姐手，眼珠兒滴溜溜轉，開始了繪聲繪的表演。

“就是，我們不是在公園邊遛邊看嗎？就看一老頭梳著背頭，站得筆直，像一標槍，一點也不見老態。老話說，龍生龍、生，老鼠的兒子會打。老子這樣，兒子肯定不差。來換信息的人，本應該多。但很多人聊過，就搖著頭走了。原來是他兒子不太行，公務員，死工資。”

向箏又被顛覆了認知。這年頭，公務員都不香了嘛？制，又穩定。

這個世界從來不缺戴有眼鏡的，那些當媽的，自然希兒嫁個有本地戶口、有房有車、賺的還多的。

可是們也不看看自己的條件，那有房有車長得好的，憑啥要你？

向箏聽得來勁兒了，“然后，我媽就上了？”

柳春榮的臉，紅得不像樣子。

趙姐站在那，手絞著下襟兒，學著柳春榮的樣子：“老太太問，這位老哥，你是給兒子相親啊，真是好父親啊。我看這邊，都是媽媽給相看的多，你家怎麼你親自出馬了。老頭說，我兒的母親，去年過世了，我再不給張羅，他得打一輩子兒。妹子，你家是兒嗎？怎麼沒看你的牌子。”

向箏暗自嘆，姜還是老的辣。自家老媽這哪是問兒子，分明是問爹啊，還一問一個準兒。

趙姐一人分飾兩角，演得惟妙惟肖。

“老太太就說，我兒臉皮薄，不讓放。今年二十八了，一直忙工作把個人的事兒耽擱了。如果看到合適的，就私下換照片，直接安排相看了。”

向箏沉底無語，老媽為了自個的幸福，兒都要賣了。

趙姐又說：“老頭就問，那我能看看嗎？我兒子長得神的。老太太掏出了手機。老頭連聲贊嘆，說你姑娘有旺夫相，生得太好了，那條件得高吧？”

“老太太說，模樣過得去就行，人品好是第一位的，最重要的是孝順父母。這麼一聊，兩人加上微信了。第二天，兩人老地方見。老太太說，昨天給兒看了你兒子照片，可不趕巧，兒自己剛好在公司了一個。”

向箏開始扶額，應了那個“臉龐三條黑線”的表包。

老媽的段位可真高。

“老頭不免有點失，但也很快就放下。相親嘛，哪那麼容易遇見合適的。然后太太就拿出了給老頭煲的湯，說是賠禮，耽誤了他的寶貴時間。老頭直言老太太客氣了，架不住香氣人，都給喝了。一轉天，老頭帶來了更多禮，全是貴重的，除了猴頭、燕窩，還有腦白金。老頭在五棵松大院那邊，還有一套房，這些東西特別多。”

向箏忽然瞪大了眼。

帝都的格局是，西貴東富。真正大貴的人，要麼住三山五園這一片，要麼住五棵松、公主墳那一帶。老頭是住五棵松的，該不是什麼退下來的首長吧。

“他們兩人隔三岔五就在公園見，用老太太的說法，萬一兒哪天和對象分手了，那就和老頭的兒子再續緣分，要提前占個位兒。這不，今天兩人在公園里，切磋起了八段錦，老頭非說'雙手托天理三焦'要配合逆腹式呼吸，這不較勁較得喂了蚊子。”

向箏聽著忍俊不，又覺得心酸。

每個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權利，哪怕七老八十。

把頭窩在柳春榮懷里，抱著母親手臂，“媽，您這些年為了我，一直一個人。現在我結婚了，有孩子了，事業也風生水起。您也該為自己考慮一下了。真遇見了合適的，咱就把他追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