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婉才說：“當初嫁與何家非我所愿，只是父親授命，嫡母又以阿弟相要挾……我阿弟才九歲，他生來弱多病，至今尚不能言語，在府里人人都能欺負他，若我不能護他，他便只死路一條了。”

程慕寧并不輕易信，說：“可武德侯出了獄，何進林又升了，待到這趟回來，賞賜定也不了，何家正是風向上的時候，你豈非更能護住你阿弟？”

“可何進林還能回得來嗎？”許婉這樣問。

程慕寧一頓，竟然還是個聰明人。

“那萬一，你的賬本是假的呢？”

許婉眼神堅毅，道：“是真是假公主一查便知，可送我與阿弟離開對公主而言，并非難事。”

程慕寧思忖片刻，道：“好，明日我會備好通關文蝶和車馬，派人護送你們出城。”

許婉下意識轉著手腕上那顆小彩珠，猶豫了一下說：“只怕要兩日后，院里還有些事，需得在離京前安排妥當。”

……

許婉從后門離開了，程慕寧還坐在偏廳沒有彈。

仿佛是了，從盤中揀了塊芙蓉糕慢慢嘗著。銀竹推門進來時，就見邊吃著糕點邊盯著地上的影瞧，銀竹知道正想著事，于是沒有沒有打攪。

片刻之后，程慕寧才著手說：“這幾日派幾個人手去侯府附近盯著。”

銀竹道：“公主是擔心許五娘？”

程慕寧道：“這賬本既是保𝒸𝓎命符也是催命符，如今不知道有多人盯著武德侯府。”

其實程慕寧對許婉并不抱有太大的希，只是人自己送上門來了，試試也無妨。

銀竹應下道：“奴婢這就去。”

程慕寧住，說：“你方才進來要說什麼？”

銀竹才想起來，忙說：“是杜先生，他在外頭等很久了。”

“請他進——”

話還沒落地，一道影子先邁了偏廳。一別多日，杜藺宜還是窮酸打扮，那藍長衫瞧著比瓊林宴那件還要破，擺那一大塊深補丁很是矚目。

程慕寧忍不住問：“府里怠慢杜先生了？”

“哪里怠慢他了。”紅錦跟著從后面追了上來，似乎是沒攔住他，有些氣急敗壞，“分明是他不識好歹！公主好心收留你，你卻出口辱罵公主，罪該萬死！”

杜藺宜直直著程慕寧，很有氣節地說：“用你們從窮苦百姓上搜刮的民脂民膏，鄙人只怕不得公主這份恩惠！”

程慕寧很輕地揚了下眉。

紅錦指著他說，“你說誰搜刮民脂民膏？”

杜藺宜冷聲道：“我本以為公主與旁人不同，沒想是我看岔了眼，自古豺狼是一家，權貴之間哪有清濁之別，利益關系談好了便能化干戈為玉帛，數萬條人命也能輕輕揭過！既如此，道不同不相為謀，還請公主將文書還給我，放我離開。”

程慕寧低頭聽他憤慨，慢慢彎起角，只是輕飄飄地問他：“杜先生覺得，得罪了那麼些個大人，我將文書還給你，出了公主府，你就能活著走出京城嗎？”

杜藺宜一噎，“你——”

他沉下聲，說：“公主沒有見過災荒，沒有見過滿城死尸和流民的象吧？”

程慕寧沒有回答。

杜藺宜譏諷地說：“公主金枝玉葉，怎麼會知道窮苦百姓有多難。遍地哀鴻，易子而食，為了一口糧就能當掉一條命的形公主想象不到，你當然可以高高在上聽而不聞，說到底，這些人命不過是你們權貴斗的籌碼罷了。公主和武德侯，也沒什麼區別。”

杜藺宜說得義憤填膺，沒有激怒程慕寧，倒是把紅錦氣得夠嗆，“你個蠢書生，你知道什麼？！”

杜藺宜只盯著程慕寧瞧，似乎指能說出個什麼所以然來，然而程慕寧仍舊是那副溫溫淡淡，不急不慢的樣子，讓人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說完了？說完了，還請杜先生好好用飯，絕食可不是什麼高明的手段，既然是姜掌院要保你的命，我給了他這個順水人，你真想走，便請姜掌院來與我說。”

杜藺宜咬牙，兩人無聲僵持了半響，他最終是甩袖離去。

第19章

程慕寧面上沒有緒，取杯淡淡抿了口茶，好像并不把杜藺宜的話放在眼里。

夜，在公主府的主院落了榻。蔡姑姑心細，將此歸置得與扶鸞宮一般無二，但陌生的氣味還是讓程慕寧輾轉反側，直至三更天方才睡。

這夜做了個夢。

夢里是九年前，那是先帝還在世的時候。

那年北邊的烏蒙族大舉進攻邊境，先帝率軍退敵。出征前，糧草輜重就停在京營。程慕寧和程崢那時年，趴在政事堂的屏風后聽群臣議事，只覺好奇，于是大軍啟程當日，他們躲在當時還是前侍衛的岑瑞的車架里跟去了京營，爬上了糧車，被人發現時大軍已經走了七八日，姐弟倆那一綾羅綢緞被磨得皺皺，一頓飽一頓，臉也蠟黃。

的父皇延景帝在人前不茍言笑，在軍中更是正言厲。程慕寧雖得父皇寵，如此形下卻也心有惶惶，程崢最害怕父皇，更是直接到了背后。可延景帝蹙眉凝視他們片刻，卻只說：“再往前走就沒有退路了，戰地可沒有錦玉食供你們樂。永寧，太子，你們自己選。”

程崢本就是被慫恿的，這幾日又了好幾頓，當即就垮下臉，“我……我想回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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