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他們幾個傾盡全力將陳母盡可能厚葬了。
陳守義從獄中出來,看見母親的牌位,失聲痛哭。他盡畢生所能求得功名,想為自己和母親謀好日子,結果現在什麼都沒了,連最后送母親一程也做不到。
劉琮眉頭輕,眼眶發紅,哽咽道:“是我們錯了,我們不該求公道,不該要公平。”
大家都說這次就算了吧,下次再考,可若下次還是被頂替呢?這次是他們被頂替,下次又會到誰?
可他們實在沒辦法了。
劉琮滿目悲戚:“我們本來以為已經沒辦法了。”
可是四年前的今天,清晨陳守義給母親牌位上完香,換上了一袍,站在登聞鼓前,自高臺之上,著人來人往的早市,擊響了那面鼓。
登聞鼓不常鳴,鳴則有大案。
百姓們聞聲而至,看見站在登聞鼓旁擊鼓之人,指指點點,議論紛紛。從來沒見過哪個穿袍的人,會站在那個地方。
很快有金吾衛上前,帶走了陳守義。
劉琮道:“當時他也同微臣一樣,站在大殿之上的這個位置,接群臣審視。他的老師痛心疾首地著他,卻沒上前阻止他。”
聽到此,朱啟側過去,不再看劉琮。
劉琮道:“大殿之上,陳守義在滿朝文武注視下,呈上狀紙,質疑今科會試有士子舞弊。可他空口無憑,毫無意外就被打誣告。先帝震怒,怒斥其居心何在?幾番威嚇責問之下,才知其實是他自己為攀附權貴,泄了考題。因為怕事敗,夜夜噩夢難眠,所以想來一招惡人先告狀,撇清自己。”
“說來好笑,明明是錯百出的證言,可那些涉事之人怕牽扯到自己上,只恨不得將他立刻定罪了事。”
很快他為攀附權貴泄考題之事就被傳得人盡皆知,天下寒士震怒,民意沸騰,要求朝廷踐諾,公平取士,還今科士子一個公道。
一個人的力量猶如螢火黯淡而微不足道,一萬個人的力量,幾萬個人的力量卻可燎原。
他功了,為平息民憤,先帝不得不重開會試,重新取士。
至于他……
劉琮說不下去了,可他必須要說:“天下寒士寫萬人請愿書,要求即刻賜死他這個無恥勢力之徒。滿污名洗不凈,為求清明留人間。”
“一個人二十余載的心和熱流淌的軀,換一次公平考試的機會。”劉琮對著滿朝文武比著一手指,痛心道,“就一次。”
大殿之靜了很久,誰也沒有出聲,只是屏息注視著劉琮。
劉琮注視著陳守義斷裂在一旁的頭骨,道:“他行刑那日,我們幾個去送他最后一程。我們走在寒士們中間,聽見周圍人不停好的聲音。他們都在罵他,都要他死。我真想求求他們不要再罵了,可是我不敢。”
他是個膽小鬼。
臨刑前,陳守義已被穿了琵琶骨沒法彈了。劊子手下刀前問他,還有什麼要說的?
他吃力地朝天邊去,只留下一句——
“娘,兒出息了。”
朱啟抬手遮住了眼睛。張永拿胳膊肘擊了他一下,說他一把年紀了,別在大殿上做這種丟臉之事,回頭被下屬恥笑。朱啟應了好,但是眼眶里的水卻止不住。
劉琮平復了很久,才接著道:“他被死后,人群歡呼一片。微臣和江生還有其他幾位寒士一直等到天黑,去葬崗將他的尸首給刨了出來,安葬在無名碑下。”
“那日過后江亦行病倒了,病了很久才得以痊愈。之后會試重開,微臣去重考了,江亦行卻沒趕上。但我與他竟錯差先后了狀元。”
他們將寫了功名的金書帖子燒祭給了長眠于無名碑下的孤魂,他們多想告訴他一切都會變好,可惜天不從人愿。
就在放榜前一天,江亦行得知自己病了。上天好像在跟他開玩笑,他剛知道自己快死了,第二天就中了狀元。
可恨壯志未酬先死,無臉面去地下見守義。
于是他們謀劃了這場皇城自縊。
劉琮道:“江生本不想牽扯微臣,可微臣本就不是什麼為之材,這一生恐怕都不會有何說的上的建樹。微臣想這輩子就大膽一回,一回就好。”
“如此,我也能有臉去地下見他們了。”
趙錦繁聽見這話,立刻警惕,命人上前看住他,以免他胡來。
劉琮知道趙錦繁擔心什麼,他說:“陛下放下,微臣不想死,微臣還要留著這條命替他們收尸。”
要留著命看守義重獲清白,要見這世道逐漸清明。
*
這場朝會在沉默中落幕,眾臣三三兩兩散去,劉琮被帶下去詳審。
趙錦繁邁步走出殿外,抬頭見艷高照,微覺有些炫目。
正出神,前邊傳來荀子微的話音:“小心腳下。”
趙錦繁回神,低頭看了眼不遠的漢白玉石臺階。
荀子微道:“你還好吧?”
趙錦繁回道:“朕很好,不過稍覺有些悶。”
荀子微站在階下,仰頭著,朝手:“走吧,隨我去散散心。”
趙錦繁瞧著他到眼前的手,想到先前大朝會上誤牽他手的糗事,愣了愣問道:“您朝我手是想請我先行?”
荀子微道:“不是。”
沒等反應,荀子微牽過的手握。
趙錦繁怔怔地看著被他牽起的手,被握的五指傳來悉又陌生的溫熱,張了張好半晌沒說出話來。
荀子微沒看,目落在漢白玉石階上,道:“我說了,小心腳下。”
趙錦繁“哦”了聲,由他牽著下了臺階,在平地上站穩。
荀子微松開的手,淡淡地叮囑了一句:“下次不適,不要撐。”
趙錦繁應下了,心說:其實也沒有不舒服到需要被人牽著下臺階的地步。
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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