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元衡嘲道：“我看著狗東西那副有病找死的樣子，才知道原來他這種人也會有在乎的人。”偏偏還是他覺得最不可能的那個人。

“這麼多年我很看見狗東西給他夫人好臉。他開口閉口就只人家程姑娘。”

“可他偏偏就娶了。”岑雪卉道，“隔著肚皮是看不見人心的。有些人看著一片真心卻藏了一肚子壞水，有些人看著無實則卻不一定……”

岑雪卉忽然頓了頓。

沈元衡問：“怎麼？”

岑雪卉道：“我在想，都說人之初，本善。思謙他一直以來都是現在這副樣子嗎？”

“誰知道呢？”一陣困意襲來，沈元衡道，“算了，別管那狗東西了，睡吧。”

……

*

寂靜深夜，嘉禾守在沈云亭旁，擰了熱帕子替他拭上的冷汗。

沈云亭倒在床上，眼睛閉得沉沉的。

意識漸漸消散，他陷了一場舊夢。

無盡的黑暗似疾風驟雨席卷而來將他籠罩，無力、鈍痛、扭曲仿佛有什麼東西扼住了他的，令人窒息絕。

黑霧漸漸消散，他在舊夢中睜眼。

夏日蟬鳴擾人，書院里王小胖和小麻臉打了一架，被夫子好生訓了一頓。師娘帶著一籮筐又香又脆的小餅分給大伙當小點心。

他從來沒吃過那麼好吃的餅，忍不住問師娘多要了一個。師娘著他的腦袋多給了他兩個，他朝師娘笑了開來。

師娘懷孕了，夫子已經連得了兩位小公子，這回他企盼著師娘能帶給他一個的小姑娘。

可張二牛偏猜師娘肚子里這回一定還是個小男娃，氣得夫子拿小餅堵上了他的烏。

一片歡聲笑語中，他下了學，收起書冊回了山腳下的小屋。

小屋里，那個人坐在門前等他回來。眉眼清麗，貌婉約，見他回來，一雙溫的眼睛朝他輕笑：“回來了，了吧？阿娘做了包子，快來吃。”

他一聲不吭進了屋，分了把谷子給窗臺上的小麻雀，然后依言坐在桌前。

桌上包子散著騰騰熱氣，那個人朝他笑得溫。

他捧了只包子在手心，手心卻止不住發抖。

“吃啊，怎麼不吃？”那個人催他。和的眉眼在暗紅夕下泛著詭異。

他咬了一口包子……

包子里包的不是餡，是燒紅的炭！

燙、疼、麻，……

舌頭疼得失去了知覺，鮮滴答滴答從他口中滲出，染紅了青石地板。

他看見那個人張開森的，不停地朝他道——

知道為什麼給你吃炭嗎？因為你蠢，為什麼這次課業得了第二？為什麼連這麼簡單的字也寫錯？誰讓你錯的？不準錯，一分一厘都不能差。

你京城最大的，他只要最好的，聽到了嗎？最好的。你這麼蠢，我們怎麼上京找你爹？你爹怎麼看得上我們？

哭？哭什麼哭，你有什麼資格哭？從現在起，你不許笑。

……

他掙扎著捂起耳朵，閉上眼睛，告訴，他會變得最好。

最好的。

……

天漸寒紅葉稀，師娘又帶著小餅來書院看大家，可惜燒紅的炭燙壞了他的舌頭，他再也嘗不出小餅是什麼滋味。

師娘給夫子添了位小千金，夫子高興地到抱著炫耀。

他說：“孩子都是爹娘的寶貝。”

那為什麼他不是？

是不是只要為最好的，阿娘就會變得跟別人的阿娘一樣了？

不是的。

他了書院的第一，鄉里的第一，州里的第一。

他以為這樣子阿娘便滿意了，可是阿娘看他的眼睛總是是那麼冰冷。

坐在繡棚邊上，拿著繡花針，猙獰著臉責問他——

笑什麼笑？誰讓你笑了？不許笑。

為什麼你那麼好？憑什麼你那麼好？誰讓你那麼好的？你不可以那麼優秀，絕對不能比他好……

他不解，明明是告訴他，要最好的。到頭來卻問他為什麼那麼好？

阿娘是個奇怪的人，緒反反復復，有時溫賢良，有時狠辣狂躁，看上去像是個瘋子。

可他知道，阿娘沒瘋。

對他很苛刻，卻也有慈的時候。

他記得小時候，他病了，阿娘也曾把他抱在懷里哄：“阿云，要快點好起來。”

……

夢境里的歲月轉瞬即逝，轉眼他們來到了京城。

憐娘終于見到了日思夜想的男人，可那個男人連一句話都沒跟講。

到京城沒多久，憐娘病了，沒幾年好活了。

得了病之后，忽然不瘋了。

每天都對著他笑得慈和，喚他“阿云”，變得和尋常人的母親一樣。

快死了，整天念叨著想再見那個男人一面，可那個男人不愿再與有任何牽扯。

直到有一天，那個男人把關進了荒山的一個地窖里。那個男人用憐娘的命威脅他娶永寧侯的嫡。

他去地窖見憐娘，憐娘哭著求他：“阿云，你就娶了那姑娘吧。你爹說你答應娶，他就見我。”

憐娘半死不活地哭跪在地上，不停地重復那句話。

真是病得不輕。

病得不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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