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秀華一把推開小院的大門,從門楣的影往外看去,就見多年朝思暮想的大兒子正立在院中,挑眉著。
顧向北長大了些,眉目比小時候更舒展,形更加闊高大,臉上的神比當年多了些明無奈,了年的志氣。
楊秀華瞧著,他現在跟當年摔下山崖的那對夫妻越來越像了。
楊秀華不知道自己該拿出什麼樣的心面對他,于是停下腳步,含著淚,扶著門框,如果不這樣,害怕自己下一秒就要暈倒。
從顧向北離開旅安鎮那天開始,楊秀華就一直活在自我懷疑中,前幾年責怪顧向北心狠,二十多年的家人誼說不要就不要了,好生心狠;后幾年,開始責怪自己,后悔把事做得太絕,沒有給老許家和顧向北留一點退路。
現在,戰戰兢兢的站著,面對曾經二十多年“媽”,被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孩子,只剩下一個想法。
楊秀華想兒子了,很想很想。
想沖上去抱一抱顧向北,就像小時候抱著他上街一樣,但又不敢,不確定現在的顧向北有沒有放下曾經的芥,還愿不愿意接這個偏心失敗的母親。
顧向北也同樣著楊秀華,相比之下,他比楊秀華淡定許多。
這些年他從來都沒想過自己會跟楊秀華再次相見,或者說,就算再次相見,當陌生人,點頭微笑問好就行了。
還是那句話,顧向北是好脾氣,但不是沒脾氣。
他知道自己一直都在生楊秀華的氣,氣活生生剝奪自己的人生給親兒子鋪路,恨會在每次關鍵的時候,把顧向北舍棄,當一枚棋子。
顧向北不是圣人,他沒有那麼大度,他活著該是為了自己,而不是為了原諒誰。
楊秀華比二十年前老多了,一頭蒼白的秀發也不染了,就那麼花白斑駁的頂在頭上,人老了,神態終于顯得和一些,了年輕時候盛氣凌人的刁蠻樣子。
他們誰都沒說話,直到姍姍來遲的胖小和許建同出現在門前,顧向北才收回視線,笑得淡然,“早上好啊秀姨許叔,好久不見。”
原本以為是句再普通不過的招呼聲,卻不知到楊秀華哪一條神經,突然面痛苦地沖上前,一把拽住顧向北的手,力道之大,險些把現在瘦弱的顧向北拽個跟頭。
楊秀華眼中盡是崩潰,哀求著,仰著臉道:“北子,北子,好孩子,你別我秀姨,我不是你姨,我是你媽啊,媽求你了,再我一聲媽吧,啊,好孩子。”
顧向北側過臉,避開楊秀華的視線,一轉頭就看見許建同憂慮的表,他還跟從前一樣,一遇到事就一句話都不說,悶出出站在那,鎖著眉頭。
許建同發現顧向北正在看自己,眼底亮了亮,可隨后又看見對方眼中疏離和淡漠,沮喪地垂下頭。
楊秀華還在晃著顧向北的手,求他改口一聲媽。
顧向北淡漠地看了一眼楊秀華握著他的那雙手,抬起手,輕輕撥開,向后退了一步,維持著一份得的笑容。
“秀姨,許叔,要沒什麼事的話你們還是先回吧,我今兒個有點累,不想見客了,抱歉啊。”
楊秀華發出一聲凄厲的喊。
“秀姨”如同一把尖刀,劃破二十年的時空,穿過兩代人的糾纏,直直中的心窩。
那時候方才明白,自己親手丟開的好兒子,再也不會回來了。
老許家不肯施舍給二十歲時候的顧向北的親和溫暖,現在三十六歲的顧向北再也不稀罕了。
顧向北彎起角,早晨的日頭很亮,照在他的眉目間,更顯得溫。
他輕輕推著楊秀華的背,說道:“秀姨,那些事我都不怪你了,真的,但你和許叔也不是我爸媽,我明白,回去吧。”
“胖小,帶二老回去吧,我累了。”顧向北語氣溫,逐客令卻下得心狠。
胖小哪里還敢不從,勸著楊秀華,扯著許建同轉離開小院,省得哭哭啼啼,惹顧向北憂心。
顧向北兜,看著楊秀華和許建同離去的背影,用只有自己聽得見的聲音,小聲道:“再見啊。”
楊秀華踢踏著腳步,從小院里失魂落魄走回老許家常菜的路上,想起很久之前自己跟旅安鎮鎮長的一段話。
那時候,為了胖小上初中,拿著那五十萬在城里買了學區房,還因為手頭張,讓顧向北輟學回家幫工。
旁人不知道幕,以為跟許建同夫妻倆踩了狗屎運,中了彩票才能有這麼多錢,只有旅安鎮鎮長知道,這五十萬來得不干不凈,用得名不正言不順。
老鎮長是個熱心腸,親眼看著顧向北長大的,打心眼喜歡這孩子,聽說這件事以后,特意找了個空閑登門拜訪,相勸楊秀華回心轉意。
老鎮長責怪道:“你們夫妻倆這心是不是忒狠了點,你們收1養1孩1子不容易我知道,但你們良心,向北這麼多年哪里對不起你們老許家,哪里不如親生兒子,你們怎麼能用人家父母留下的錢給自己兒子鋪路,這偏心眼子也不怕傷了向北的心?”
楊秀華還記得自己當初是怎麼回答的,年輕,氣大,一腳踩在椅子上,一手拍著脯,跟鎮長吵得天翻地覆。
口口聲聲,義正言辭道:“鎮長,你才是良心,我花五十萬培育胖小我有錯嗎,我還不是想讓他將來能有個好未來,能不用像我和老許一樣在這破地方蹉跎一輩子,鎮長,你說我狠心,那母豬喂還先可著最疼的崽喂呢,誰家當媽的不給自己親兒子鋪好路,誰家當媽的能不偏心自己肚子里生出來的娃娃?”
“我和老許這麼多年,沒他吃沒他喝,已經是仁至義盡了!”
鎮長痛心道:“你們倆這樣,就不怕將來向北知道以后怪罪你們,再也不認你們老許家了?”
楊秀華仰起臉,神堅定:“不認就不認了,我也不缺這一個兒子!”
想到這,楊秀華抬起手背,從滿臉皺紋間拭掉淚水。
“活該的。”對自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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