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茫茫的黑暗。
顧向北覺得自己彈不得,他像是被誰關牢籠之中,見不到方向,不到遠方,連走一步都費力。
胃里,嚨里,鼻腔里,腥臭得盡是跡的鐵銹味道。
他想逃離,想張開手揮開上錮的一切,但終于什麼都做不到。
他在夢里喊,喊得誰的名字,不知道。
再度睜眼時,他看見于三春守在他床前,屏息凝神著頭頂的檢測儀,看著那一點點微弱的波,聊以藉。
胖小站在他床尾,正舉著手機打電話。
他慶幸自己又活過一次。
胖小沒注意到他已經醒來,還在專心跟電話那頭的人說話。
“你說什麼,你來帶走我哥?”
電話那邊的師頌南道:“是的,他現在況危急,必須盡快轉院,我已經給他聯系好私人醫院,就在離你們最近的南城,一會兒就安排人來接洽。”
胖小轉過臉看他一眼,擔憂道:“可是我哥現在的狀態太危險了,從這里到南城至要三個小時車程,我怕他出什麼事。”
顧向北聽到這,明白了,電話那邊的人應該是師頌南。
他艱難手指,于三春趕湊上前,溫道:“向北哥,你醒了?”
顧向北沒回答,他著急做別的事,一手握住于三春的手心,盡力朝胖小喊道:“你在跟誰打電話,師頌南嗎?”
胖小愣了,回頭道:“是,師頌南給你聯系了南城的大醫院,說是一會兒就來送你轉院。”
“不行!”顧向北用盡力氣,“你掛斷電話,我不去,也用不著他施舍,這條命在我,不用師頌南管。”
這話原原本本被電話那邊的師頌南聽見,他舉著手機,愣了。
他沒想到顧向北會這麼任,為了跟他吵架,鬧別扭,連自己的命都不在乎。
胖小還沒說話,師頌南也提高音量,喊道:“顧向北,你清醒一點,現在都什麼時候還在鬧,你不要了?”
師頌南接著對胖小道:“你別管他,不管什麼況都得轉院治療,許國龍,你聽見沒有,我哥要是因為你耽誤出什麼病,我找你算帳!”
“不是…我。”胖小舉著電話手足無措,自己左右不是人。
顧向北沒聽到師頌南說什麼,他只是倔強地撐起脖子,用唯一還能表達喜怒的眼睛瞪著胖小,他道:“許國龍,你把電話掛了,快點,不要跟師頌南聯系!”
走到如今的顧向北,不是在跟師頌南鬧別扭,也不是不識大不顧的吵架。
他只是想在臨死之前最后一次維護自己的尊嚴。
他想找個地方安安靜靜地走,不想臨了臨了,被師頌南的人送到一間仄的小病房里,聞著惡臭的消毒水,看著病床前或是聲淚俱下的師頌南,又或是幸災樂禍的錢嘉熙。
他想給自己留一份面,這輩子最后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面。
胖小還在猶豫,顧向北揚起臉,喊道:“不要把我給師頌南,這他媽是老子的愿,許國龍,你看著辦!”
“愿”二字嚇得胖小一抖,下意識乖乖掛斷電話,怔怔著病床上的顧向北。
這兩個字隨著信號斷開,沒有被遙遠距離外的師頌南聽見。
胖小著聲,“哥,你剛才說什麼?”
顧向北已經耗費掉全的神,往后一倒,陷在床鋪里,累得沒有力氣去解釋,他遞給于三春一個眼神,于三春苦點頭,看懂了。
“你哥他不是營養不良。”于三春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變得平靜,“他是確診的肝癌晚期,已經沒有搶救的余地了。”
胖小像塊風干的木雕,一不,他看看顧向北,又看看于三春,甚至在想今天是不是愚人節,這兩個人跟他開了個過分的玩笑。
“哥,你說你,不想見師頌南就不見,你拿這個開玩笑逗我干什麼…”胖小回過神,努力笑著。
病房里雀無聲,只有在顧向北上的檢測儀不斷發出滴滴蜂鳴。
于三春還是沒忍住,嗚咽著,跑出去哭了。
胖小依然沒有任何反應,直到顧向北招招手,他才終于挪著仿佛不屬于自己的腳,跪在他床邊,握住顧向北的手。
“胖小胖小”的這麼著,這男人在顧向北眼里總好像是個小孩似的,現在反應過來,才發現他也是三十一歲的大男人了,當年跟在他后流著鼻涕,胡吃海塞的小孩也已經扛起老許家常菜不知道多年,跪在床前,像座山一般高大。
“胖小,別急著哭,聽我說。”顧向北平靜著拉住他的手,“還記不記得之前我跟你說過的事,我問你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要在以后幫我辦?”
“記得。”胖小努力咬著,裝作堅強。
顧向北笑了笑,“好,現在哥告訴你,這是我的愿,不管怎麼說,你一定得辦好。”
“哥,你說,我聽著,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我許國龍都能給你辦,這輩子是我老許家對不起你,就算為你當牛做馬都愿意。”
顧向北搖搖頭,說道:“沒那麼復雜,我原本計劃著要去我父母留下筆記的最后一個湖去看看,現在看來,估計來不及了。”
他淺淺勾起笑,“不過也沒事,這天底下水系都是聯通的,我活著見不到,死了以后還見不到嗎,我死了以后,師頌南肯定要來運走我的尸,你不要把我給他,千萬不要,我死后,你把我燒灰,然后隨便找個水塘小溪的撒進去,就這麼簡單,說不定我哪天隨著水流飄啊飄的,就到了,我想自由一點,不想土為安。”
胖小淚眼婆娑看著他,眼淚順著他的胖臉滴下來,在下上掛了一圈水珠。
“哥,你太苦了,真是太苦了。”胖小抹著淚,“你一定放心,就算師頌南用盡手段要帶走你,只要我許國龍在,他就休想。”
“好好。”顧向北微笑著,“那我這輩子就沒有憾了。”
代完后事,顧向北覺得自己一輕松,他好像終于可以沒有憾的走到生命盡頭,可以有尊嚴的,站著離開這個世界。
于三春在病房外哭,胖小蹲在他床頭哭,直到傍晚時候,兩個人的眼睛腫的都跟桃仁似的,才終于哭不了。
“累了?”顧向北笑笑,來護士替自己拔下上的儀,“都哭完了,咱們就走吧。”
“你要去哪?”胖小詫異。
“回旅安鎮。”顧向北抓著于三春的手,艱難起,故作輕松道:“反正也沒有幾天活頭了,哪來的回哪去吧,死在旅安鎮也算是落葉歸了。”
胖小和于三春不敢違抗他,收拾好東西,開上小奧拓,巍巍連夜趕回旅安鎮。
就在胖小開車離開醫院半個小時后,師頌南聯系的轉院車終于趕到,撲了個空。
于三春拋下一切工作,連假都沒請,陪著顧向北回旅安鎮。
一路上,胖小在前面開車,于三春坐在后排,顧向北平躺在上,他的神狀態依然是時好時壞,疼起來睡不著,一晚上除了不冷汗。
胖小不敢說累,連夜快馬加鞭,只用了兩晚上就趕回旅安鎮。
這麼多年,旅安鎮還是沒有任何發展,只有一家小型旅社,條件不好,為了能讓顧向北好好養病,胖小斥巨資租下一家帶院的小房子,和于三春兩個人收拾了一整天,帶著顧向北住進去了。
顧向北終于結束他顛沛流離的“向北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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