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向北離開家的第十天。
師頌南結束一系列繁瑣的工作,舒服的睡了一個好覺,早上起床后心很不錯,給自己倒了一杯咖啡,坐在島臺邊早餐。
他用音響放了一首德華·埃爾加創作的小夜曲,跟著綿綿悠揚的曲調輕聲哼唱。
他的好心在錢嘉熙推開大門時戛然而止。
師頌南驚詫地站起,看著門口自來換鞋的錢嘉熙,問道:“你怎麼進來的?”
錢嘉熙若無其事道:“我之前把我的指紋錄進來了,方便你起床。”
師頌南挑眉,臉詭異,憋了半天恨恨道:“我沒允許吧。”
“別說這個了。”錢嘉熙選擇忽略他的質問,打開帶來的飯盒,從里面打出一個蛋,不由分說放在師頌南的餐盤里,笑道:“吃個蛋,有營養。”
師頌南實在不想吃,但要是他說自己不吃,又會換來錢嘉熙老媽子一樣的一番啰嗦,他實在是不想多扯皮,不不愿地拿起蛋敲碎剝皮。
分開蛋清和蛋黃,手里拿著蛋黃懸在空中。
師頌南垂下眼,那個會幫他吃蛋黃的人還沒有回家。
錢嘉熙的管教如約而至,他看見師頌南挑出的蛋黃,輕呵道:“別挑食,蛋黃最有營養的。”
師頌南倔脾氣上來,帶著怒火推開盤子,抱著胳膊一不。
錢嘉熙嘆了口氣,知道勸不這小爺,搖搖頭算了。
有人打擾的時候,小夜曲被迫淪為吵鬧的背景音樂,淹沒在說話聲的嘈雜聲中,師頌南關上音樂,不想這妙的曲調。
他懶得跟錢嘉熙說一句話,倒了一杯冰水,窩在沙發里,在備忘錄第一條記上:更換家門指紋鎖。
沒有顧向北的、煩悶漫長的日子過了七天,師頌南終于松了口,他在想,如果現在顧向北主回來向他道歉,就原諒他了,他們能夠恢復如初,像從前那樣,彼此陪伴著過日子。
錢嘉熙拿著一摞文件,塞進師頌南手里,說道:“這是你下一個項目,提前看一下劇本,是個年代劇,需要人生閱歷,這部分你比較欠缺,導演建議你多讀讀書,看看相關紀錄片找覺。”
“知道了。”師頌南接過劇本,翻開第一頁。
故事背景發生在上個世紀八十年代的西北農村,講述的是村支書的兒馬棗花上村中知識分子李德福,在那個黃沙漫天的貧困年代,兩個人一同考上大學,但是因為沒錢讀書,馬棗花自愿放棄上學機會,在附近的石油廠夜以繼日打工,用賺來的工資供心上人李德福去首都上大學。
李德福大學四年學歸來,還在西北大城市找到面高薪的工作。馬棗花本以為兩個人郎有、妾有意,異地苦熬這麼多年終于能從此相伴,誰知見識過大城市繁華的李德福再也瞧不起自己貧困的家鄉,在大學時期跟班里的富貴小姐談上,回鄉后嫌棄馬棗花文化低,素質差,氣質土,跟提了分手。
故事的最后,馬棗花坐在綿延萬里、干枯裂的黃土山包上,裹著頭巾,臉頰上是常年接石油留下的皺紋和瘢痕,眼含熱淚地著李德福離開的背影。
了一輩子、護了一輩子的人風風的離開了,娶了區長的兒做老婆,從此飛黃騰達,而依然還是那個默默無聞的石油工人,在一次泄事故中英年喪命。
錢嘉熙在他邊坐下,介紹道:“你別看這個故事俗,這種底層人民形象要是演得好特別出彩,能幫你沖擊今年年底的金灣獎,我希你能好好準備。”
師頌南如同當頭棒喝,看完故事后呆愣在原地,久久不言。
他一下就想到了自己。
在他們的生活里,顧向北就是馬棗花。
那個夏天,他們從旅安鎮離開后回到師頌南上大學的城市,顧向北四找工作,師頌南上學,偶爾找找劇組跑龍套。兩個人共同努力下,過了一段還算是富裕的日子,逢年過節還能下館子吃頓好飯。
一切的變故發生在大二那一年,一直在旅安鎮流水線上工作,供養師頌南上大學的魏安榮突然病倒了,沒有任何征兆,上一秒還在跟邊的同事聊著家長里短,下一秒眼睛一閉,白眼一翻,倒栽蔥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廠里手忙腳把送去旅安鎮衛生所,又輾轉到城里的大醫院,一通價值不菲的檢查下來,才知道魏安榮的腦袋里長了一個惡腦瘤,必須盡快切除。
那個年代的開顱手價格不菲,而且就算開顱治療,也只有百分之五十的功率,一旦失敗,魏安榮的下半生就只能是個植人。
這個消息對于師頌南來說,無異于天塌下來,他和魏安榮母子倆相依為命這麼多年,積蓄不多,如今開顱手幾乎要花全部存款,更別提魏安榮病倒后家里斷了唯一的收來源,他連上大學的學費都湊不出來。
親媽不能見死不救,師頌南被無奈,終于決定自己退學,湊錢做手。
只是可惜了他的高考績,好不容易考上的大學,就這麼失之臂。
最后出手相救的人還是顧向北。
他說:“你考上大學不容易,不能就這麼放棄,學費的事兒你別管,哥來供你讀書。”
從那天起,師頌南在城里念書,顧向北四打工賺錢,幣都恨不得掰開兩份花,一個人在城里打工是供著這小爺讀完大學,一共四年,起早貪黑攢了二十萬學費。
當初師頌南帶他離開旅安鎮的時候,說得信誓旦旦,要讓顧向北過上好日子。
可惜顧向北一天的好日子都沒有,來城里以后,拿著他初中文憑找工作壁,還因為農村戶口讓人四瞧不起,做過活,累活,白天在小飯館里打工弄得一油煙味,晚上還要去加油站值夜班,回家的時候上的味道難聞無比,又是柴油又是油污,臉上總是黑一道白一道,帽子一摘,里面的發油一綹。
那時候師頌南不會嫌棄他哥上的味道。
大城市寸土寸金,從來不曾考慮來這里打工漂泊的可憐人,顧向北舍不得錢,租住一間半地下室住,每個月只要200元,洗澡上廁所只能去附近的公廁,冬天連個暖氣都沒有,夏天上大暴雨,整個屋子都泡在水里。
那時候師頌南不矯。
放著寬敞的宿舍不住,就愿意每天晚上出學校去找顧向北,跟他在一塊兒睡。
仔細想想,當時這麼艱苦的生活條件他都不曾嫌棄他哥,后來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覺得顧向北上的老皂味道配不上自己的高端古龍香水,又忘記顧向北上煙熏火燎的油污味道是因誰而起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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