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權利旋渦,游離生死邊緣——才是那個比尋常人更涼薄狠絕的帝姬。
“這些都是你當時和我說的,你教我的,離玉。”謝重姒刻意示弱,嗓音里都帶了點哭腔,“你為何會覺得自己能忘記呢?”
“……我沒有忘,重重。”宣玨輕聲道,牙關咬地由剖心,“我只是倦怠累了。”
“那就緩緩再上路,我陪你。”謝重姒執起宣玨的手,在他手背上啃了個帶牙印,又將那張紙拎過來,著他執筆。
再次強起來——
這般進退攻心,宣玨靈臺劇,睫羽在燈火里打下長影,他看清了紙上寥寥數語。
謝重姒是挨著右側寫的,大大咧咧寫了個“父”,又寫了“兄”,再寫了個“友”。
強地握住宣玨右手,筆走龍蛇地補上“謝策道”、“謝治”、“謝依”等等象。
在左側同等地方,也添上“宣亭”、“宣琮”、“宣瓊”、“齊岳”諸人名姓。
還嫌不夠,不假思索地分別寫上“萬開駿,跳攬月池”和“裴久,自傷其”,喝道:“別!還沒完!”
宣玨一不敢,任由將這些前塵舊事重新算清。
宛若鏡像,對照分明。
爾后——
鮮淋漓。
不破不立。
每在右側添加一行,必定在左側同等位置,贅述一遍。
等終于寫完后,一撂筆,將描金彩花印的信紙對折,對著宣玨的眸,擲地有聲:“所有困住你我的牢籠,所有前塵今怨,都在這上面,扯平了。”
“……重重,不是這樣算的。”
謝重姒冷聲道:“為什麼不是這樣算?你有你的評判標準,我也有我的。是看我的還是看你的?!”
說罷,將信紙扔進一旁秋日就升起的火爐之中。
素凈落黑的紙張被火苗舐,接著焚燒殆盡。
前塵諸事,徹底抹平。
灰塵飄散去,萬軌跡重。
謝重姒站立,比坐著的宣玨高出半個頭,看他眉眼清雋,潤澤如玉,干脆摁住他肩膀,著他選擇:“嗯?看我的還是看你的?離玉,你說。說出來。”
“你。”宣玨溫順閉眸。任由輕的吻落在他的眼皮和眼角。
謝重姒擁住他,然后問出那句埋藏數千日月的最后一句:“……所以,你真的,只是為了復仇嗎?”
宣玨仍舊閉眸,埋首在頸間。
他做事周全,一件事可能有原因數層。
若是仔細辨認,想必有三。
一為復仇,二來保,都各占三,其余四——
權衡計劃里,是要戰的,而且是場仗。
謝氏以戚家為首,和昔年松籬清將軍留下的一支暗衛軍為翼,氏族則是四面八方聚集起來的兵權——
氏族能在地方橫行霸道,但都的人手安排,他們反倒失了火候,只能由地方層層疊進,再攻都。
不需多想,就能明白多生民陷水火,多百姓遭別離。
本就備傾軋的黎庶黔首,會陷長達幾十年的蕭條荒涼。
不如換個方式,由推外,來場太平安穩的改天換日。
可無論今生,還是上世,他都無法分條縷析地和闡述明白,最后只模棱兩可地道:“不止是。”
他素來冷白,如明月朗暉,此時眼尾卻泛起赤紅,清潤的聲音也喑啞地不樣子:“我沒有別的選擇了……重重,我想過告之你父兄,幫他們反殺賊寇,可每次冒出這個念頭,我都能看到……”
“看到夢到,祖上魂魄在注視著我,兄長在怒罵我不孝,長姐在落淚哭泣。”宣玨像是強撐著最后一口氣,回答這最后一個問題,“我做不到……我做不到。我也想過,都若是攻破,是否能帶你逃離皇權,但模擬推演無數次,都是失敗告終,死路一條。我甚至想過,什麼都不做,一起死在鐵騎踏破的碎裂里,但那時……我不住,你是我唯獨殘剩的希冀了。我想讓你活下去。是我的錯,對不起。”
謝重姒:“你有什麼錯?”
就像把上一世同樣的低語呢喃,錯位還給他:“就算有錯,我還說世道有錯,老天爺有病,佛祖瞎眼呢。他們比你有錯千百萬倍。”
牽住宣玨的手,在自己臉上,低聲輕地道:“前世都過去啦,你看著我,這是太元六年。你我父兄親眷安康,天下安穩。都沒發生過的事,念叨什麼呢。”
宣玨有一瞬間茫然。
就像束縛在荒誕的緒荊棘地里,甫一跳出,無錯迷茫。
但旁邊有個人,輕輕牽住了他的手。
山河依舊,萬籟俱靜。
輕聲說道:“這一世,我想要盛大婚儀。”
宣玨還沒回過神來。
謝重姒便撒般,用指尖輕撓他掌心,道:“好不好?”
宣玨:“……好。”
“我想要親友儕朋的祝福。”
“好。”
“我想要天下安定,你我再不必憂心。”
“好。”
“我想要日后江南旅耍時,將你家舊宅院翻新裝飾,定居一段時日。”
“好。”
“我想要天南地北走一遭,你和我解說風俗趣聞。”
“好。”
宣玨有求必應,予取予求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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