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重姒卻知道，他有些了，否則清醒時絕對不會在面前直呼皇兄名姓。

奇怪般，揚眉而道：“為什麼要親手殺？離玉啊——你之前有親手殺過生嗎？”

秋獵時，就他的獵最活蹦跳。

宣玨抿沉默。

謝重姒輕聲道：“說。我知道你不會騙我，若是平常，你不想說我不你，但今日這事，必須說清道明。”

擱在桌案的手指一寸寸收，宣玨：“另一份投名狀。五大氏族為首，其實暗地相爭不斷，‘削弱氏族’將他們擰在一起，王朝推翻，他們危險散去后，爭斗又會擺到名面上，甚至愈演愈烈。再加上……”

宣玨閉眸道：“再加上我命人散布傳言，引得他們作斗訌。他們不敢扶持謝氏脈當做傀儡，不敢推五大氏族任何一人上位，爭執不下僵持許久。我沒有家族，聲尚可，都人脈遍地，是上好的人選。若我只能背靠氏族，痛恨謝家，便是最好的人選。包括……”

他有點說不下去，指尖抖，隔了許久才道：“困你在公主府月余時，放出的話是‘以牙還牙’。”

騙得那群老狐貍信以為真，半推半就容他登基，予他實權——

最后被他反剿抄殺。

千鈞一發的鋼之險，遠隔數年，在又一個中秋前的夜晚，從宣玨里說出。

他說得語氣平靜，仿佛風輕云淡，而非驚心魄。

謝重姒沒聽他說過，沒親眼目睹，其中驚險又盡數抹去。

僅能那搖搖墜的微妙平衡。

棋差一著，萬劫不復。

竟被他穩住了。

無言以對，甚至冒出個荒謬念頭：若非因我，他會不會穩坐江山帝位？為王為皇？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畢竟因果還要往前，謝重姒緩了緩，道：“既然你這麼厲害，那安榮呢？網之魚？怎麼闖天金闕的？”

“……我放的。”宣玨說道，“那時風起云涌，我力都集中在南方，沒有太看顧淮北王一脈。安榮手里有三千騎兵，不足為師，但撐著一口氣……”

宣玨反倒像一口氣沒撐過來，猛地咳了聲，想到那年秋末。

他暗紋繡竹玄服在，十二冕旒未取，看著披輕甲浴而來，腹部中箭的子。

素來畫在臉上般的笑意不見了，眸暗沉驚人。

沉默許久后，緩緩出聲：“開宮門，放人進去。”

親衛赫然：“主上！！！”

他風輕云淡下了旨意：“強弩之末，不足為懼。”

又在宮門開合聲里，冷冷命道：“查——北令諸關，為何軍報未得上呈！為何淮北軍闖都附近，才有第一聲通報！”

宣玨至極為止不敢回憶，那日謝重姒是如何驚慌失措地抱住謝依。

又一世重回，他對謝重姒道：“……我是不是不該放去見你？你當時……在哭。”

“沒有什麼該不該的。”謝重姒無奈地笑道，“我不該見最后一面嗎？”

宣玨一愣，從平靜來的眼里窺見包容，他結滾，艱地道：“或許沒見到的話……”

謝重姒打斷他：“或許是另一種憾。我看這兩害相權，也分不出輕重緩急，都一樣的。”

像是一直在寫寫畫畫，又像只涂抹了零星數筆，打算輕聲收個尾：“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有。”宣玨道，“漓江之行歸來前，我放出風聲惹得裴久懷疑，然后被他圍攻時自殘一刀，陷害在他頭上。”

他抬指按在右肩結痂的傷口，輕輕地道：“殿下，我在詐你。”

謝重姒怔了怔。

旋即反應過來。

就說是哪里出了破綻，是那夜！

那夜宣玨糊涂囈語，提到殺了皇兄，然后再見未起疑心、未行驗明，猜到同樣記得往事。

“你……我……”謝重姒怒火攻心下，哆嗦半天，沒說出個完整句子，“你瘋了嗎？！”

那可是深可見骨的刀傷啊！

謝重姒意識到這事不能這麼快了結，宣玨的心魔深固到超出想象，絕非這般三言兩語能抹除殆盡的。

宣玨：“對，臣是瘋了。殿下不也早就管中窺豹，得見真章了麼？”

謝重姒死命咬牙，憤恨地起，走到宣玨面前。

在他晦暗沉的眸里，察覺到幾分執拗抑。

就像他在刻意扭曲他的所言所行一般。

以山匪為矛撬開楚齊兩家，他沒說。

前往漓江，以犯險割裂虛榮假象，尋得一個刮骨療傷的契機，他沒說。

甚至于上輩子，嘔心瀝改律推政，減免賦稅，他沒說。

合縱連橫削弱氏族，還天下一個海清河晏，他沒說。

一樁樁一件件，同樣的言行舉止，他非得往不仁不義的暗上撞。

一字一句地道：“離玉，世事二字，不是抵消對錯能說通道名的。要是真能算出個三六九等，秩序就明了簡要至極。就算是上一輩子最后，哪怕我恨你，我也你，這不矛盾。你為什麼不提你自己呢？不說你的痛苦反復，你的喪親失友，兄姊俱歿？不說世道對你的不公不義？你翻來覆去地否定自己，還指著誰會畏你敬你？”

說完狠話，又轉語。

久居上位者的示弱，攝人心魂：“你在折磨我的人，你知不知道。‘為君者為民’‘兼聽兼信’，上至縱橫捭闔，策論軍政，乃至玄道旁門，下至民風異俗，稻秧播種，紅塵人世，都是你講給我聽的。”

小士：如果覺得不錯，記得收藏網址 或推薦給朋友哦~拜托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