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張他再悉不過的面容。
見他還是不說話,神也不氣惱,反而彎了彎,梨渦淺淺,意有所指道:“楚懿,我找到你了。”
楚懿定定地凝視著,黑眸里亮起熠熠華,間溢出低笑:“嗯,你找到我了。”
他在最疲憊的時候,于京郊山頂,下意識地用枯枝寫了容今瑤的名字。
當最后一筆落下時,奇跡般的出現在此。
說,找到他了。
新婚那日祠廟青瓦雨,見到容今瑤的那一刻,他數清了自己的心跳,共六十三聲。
此時此刻,二人之間的距離不近不遠,單單一句“我找到你了”,他的心跳便足足有九十九聲。
走路的步伐遠不及心中野火灼燒的熾熱,原本緩慢的踱步,瞬間變了三步并兩步的小跑。
到了容今瑤跟前,楚懿腳步一頓,雙臂不控制地抬起了一個幅度,卻并未抱住,只道:“我們回家。”
容今瑤還等著他主抱自己,連手臂都張開了,“都說小別勝新婚,別人不知道你在何,唯獨我知道,你就沒有一點表示嗎?”
“表示啊……”楚懿沉一下,“你想要什麼表示?”
眨眨眼,暗示道:“比如……擁抱什麼的?”
擁抱?
楚懿指節收。
徹夜不眠的疲倦與心力憔悴的戰役讓他想要將容今瑤擁懷中。
可是,盔甲上的腥氣仍未消散,他直搗敵方將領營帳之時,長劍貫,上被濺了不。
還有他的手,也是臟的,沾滿了污垢。
容今瑤一襲月白鮫綃裾,不該沾染這些污穢,所以他方才及時收回了手,連同心底難以抑制的悸,一并了下去。
楚懿垂眼看著:“算……”
他想說‘算了’,只不過后半截尾音在容今瑤撲過來,環抱住他的時候,被生生地噎了回去。
楚懿試圖推開,卻因顧及這一污穢,一時之間不知從何著手。
懷中人卻是渾不在意的模樣,將臉在他前,指尖過他帶著跡的肩甲,“你躲什麼?”
楚懿低下頭,映眼簾的,唯有的發髻和絹花。
他道:“上臟,有。”
“我又不嫌棄你。”容今瑤又把手收了三分,眼眸輕抬,翦水秋瞳里漾著狡黠:“難不你嫌棄我?”
楚懿長臂輕舒,將納臂彎,慢條斯理地道:“今日的裳很漂亮,頭上的絹花也好看,脂澤明艷,臉面就算不施一黛也很。”
“所以,我怎麼會嫌棄?”他說,“我很喜歡。”
容今瑤耳珠一紅。
這人竇初開以后,說起話簡直信手拈來。
甜之余,又忍不住想起他曾經慣會怪氣的模樣,不幽幽嘆了口氣:“真是今非昔比啊。”
楚懿眉梢微挑,拇指挲泛紅的耳垂,“怎麼?”
容今瑤目與他相接,揚起下頜:“你之前只會試探我,這會兒倒是夸上我了。”
楚懿承認:“我的錯。”
“知道就好。”容今瑤輕輕一笑,眼睛彎月牙。
不過……楚懿似是突然想到了什麼,原本上揚的角微微一抿,道:“公主不是說待我凱旋,重重有賞嗎?”
他問:“賞呢?”
“……”
容今瑤一愣,含笑杏眸瞬間睜大,臉上浮現出一抹恍然,一時間竟不知如何回應。
這才意識到自己所忽略的事——答應過楚懿,凱旋之日會給他賞賜。
不過楚懿出征期間并未傳信回來,也是今早才知道白羽軍班師回京的消息。當時滿心激,只顧著去見他,全然把這件事拋到了九霄云外。
最主要的是,連賞什麼都沒想好,頓時有些不知所措。
容今瑤懊惱地一拍額頭,有些語塞:“賞賜啊……”
楚懿見神變化,先是挑了挑眉,隨后眼中閃過一笑意,心中頓時明悟,出手,掐了掐臉頰的:“才想起來?”
容今瑤點了點頭,無辜地看著他,眸澄澈明亮。
楚懿抱臂而立,視線盯著的臉,似笑非笑地嘖了一聲,慢悠悠開口:“我還以為公主會為我提前準備,看來是我想多了。”
容今瑤聽聞此言,心里“咯噔”一聲,心虛地垂下頭:“你一定還沒來得及用膳吧?瞧著你都清瘦了,我們趕回府,莫要耽擱了!”
言罷,未等楚懿回應,玉手徑直探出,攥住他的手臂,稍一用力,便扯著他往回走。
楚懿不過是存心逗,并不是真的索要獎賞。
見容今瑤這般反應,他不搖了搖頭,邊的笑意怎麼也藏不住。面對拉扯也不反抗,只是順從地隨著的力道邁步走著。
微風輕地了的擺,那擺似靈的蝶,又輕過他的鐵甲。
不知怎的,楚懿突然覺得自己也沒有那麼累了。
……
二人踏將軍府時,正值巳時三刻。
楚懿徑直回臥房寬解甲,洗去這一路的風塵仆仆,容今瑤則直奔后廚,吩咐下人準備些清淡可口的飯菜。
托腮看著切菜、煮湯的婆婆,忽而想到楚懿長途跋涉歸來,怕是早已腸轆轆,未必能等到正午用膳。
眼尾不自覺彎起來,旋即又心挑了一碟桂花瓊給他提前墊墊肚子。
婆婆見手捧桂花瓊,慈微展:“公主,砂鍋里還有雪梨川貝羹,可以一道吃,去膩。”
容今瑤眸中一亮:“那太好了!”
婆婆笑著點頭,了沾著水汽的手,手腳麻利地盛了一碗雪梨川貝羹,遞給:“公主且慢些,才出鍋呢。”
碗中的羹湯清晶瑩,雪梨片薄如蟬翼,川貝沉在碗底,散發著淡淡的藥香。
容今瑤應了一聲“好”,用銀匙攪了攪羹湯,待熱氣散得淡些,這才托著漆盤往臥房走。
不多時,行至房門前,素白指尖抵在門板上,甫一推開,檀木熏香混著薄荷皂角的氣息漫過鼻端。
“楚懿?”輕聲喚道。
回應的只有綿長的呼吸聲。
容今瑤作凝滯,疑地轉頭看向窗邊,楚懿的睡猝不及防撞眼簾。
玄鐵甲隨意堆在墻角,年泄了力,仰面躺在榻上,脖頸微微揚起,漉漉的長發泛著烏玉澤。中敞著半邊,鎖骨一道兩寸長的新傷赫然醒目。
他定是累到了極點。
都這般模樣了,返程路上竟然還跟一來一回的搭話。
容今瑤抿了,屏氣斂息地退出門外,剛將房門合上,恰在此時,庭院里突兀地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顯然有人正小跑著靠近。
循聲去,只見方云朗正抱著一個錦緞包袱,腳步踉蹌地奔來。
男孩額角滲出一層汗,氣吁吁地說:“小六姐,子瞻哥在嗎?”
容今瑤指了指房門,道:“他睡下了。”
方云朗的腳步戛然而止,臉上閃過一失落,低低地“哦”了一
聲。
見狀,容今瑤略顯納罕地走上前,目落在沉甸甸的包袱上,好奇地問:“你懷里抱的是什麼?”
一聽有人問起,方云朗來了神,一臉驕傲地將包袱置于地面,“我給你看!”
容今瑤也很捧場地蹲在他旁邊。
解開包袱的一剎那,人參、桂、茯苓等藥材滾落出來,方云朗興地抬起頭,語氣里滿是得意:“我聽說子瞻哥剛從棲塢山回來,特意去藥廬挑了這些大補之,這些都是上好的藥材,可以做個十全大補湯了!”
容今瑤看著地上琳瑯滿目的藥材,忍不住笑出聲,眉眼彎彎:“倒也不用這麼補吧?”
“怎麼不用?”方云朗頓時端正了神,振振有詞道,“我還等著你們生出來小娃娃,我當小舅舅呢……”
“……”容今瑤哭笑不得,只能把這句話當言無忌,“你也去催催陸玄楓。”
和楚懿的關系雖然已經親近了許多,但至今都未圓房,哪里來的小娃娃?況且他們二人都還年輕,倒也不急著生子。
方云朗打了個激靈,忙不迭道:“我可不敢催他。”
說罷,他開始將地上的藥材一件件拾進包袱中。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麼重要的事,停下手中的作,抬起頭,目灼灼地看向容今瑤,開口道:“對了,小六姐。再過半個月就是子瞻哥的生辰了,你……要不要給他送個生辰禮呀?”
容今瑤一怔,詫然道:“他不是一向不過生辰嗎?”
方云朗悄悄湊近,低聲音:“自從柳姨母去世以后,子瞻哥便不再過生辰了,每次都是自己一個人呆在國公府的祠堂里。不過我前一陣子間接同他提起過生辰宴的事兒,發現他倒是沒以前那麼抵了。”
默了默,容今瑤道:“你有什麼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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