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115（一更） 你沒必要現在就擺出個……

臘月初一, 踏雲軍從北狄人手中奪回了湘城。城風霜盡、氣象和，一片百廢待興。

各地將士了城，沒傷的在街頭巷尾收拾殘局, 了傷的則集中在都統府外，由隨軍的醫師和湘城中幸存下來的大夫一起看傷診治。

“嘶, 疼疼疼！”

都統府的角落裏，淩長風披著外, 一只了傷的胳膊在外，蘇妙漪正坐在他對面，替他包紮傷口。

昨夜在城樓上, 淩長風以拔都做質, 要挾北狄人開城門。最後城門雖破了, 可拔都卻趁而逃, 還傷了他，好在只是些皮外傷，不傷及命。

“小點聲！”

蘇妙漪拍了他一掌, “好歹也是個一軍統領, 一驚一乍的丟不丟人？”

淩長風朝外頭掃了一眼, 將那些往這邊瞟的人嚇退後，又腆著臉道，“我臉皮厚，不知道什麽丟人。”

“……”

蘇妙漪替他包紮完胳膊上的傷口，一擡眼, 目落在他臉頰上的傷口, 于是手將藥倒了上去，痛得淩長風又齜牙咧地。

蘇妙漪掀了掀角，“不是臉皮厚嗎？還能覺到痛啊？”

“嘖。”

淩長風收了聲。

蘇妙漪收起大夫給的藥和紗布, 臉上的笑意斂去了些，遲疑了片刻，才鄭重其事地坐直了，“現在能告訴我了嗎？世叔……究竟是如何殉國的？到底發生了什麽？”

從始至終，蘇妙漪都沒忘了自己來北境的目的。

裘恕，不能死得不明不白。

淩長風著臉頰的作一頓，沉默著將裳穿好，半晌才娓娓道來。

“世叔隨著我們押送糧草到了湘城，是他第一個發現甘靖有異心，懷疑我們的行軍圖被洩給北狄人是甘靖的手腳……

就在世叔查到甘靖與北狄往來證據的那一日，甘靖棄城而逃，還炸毀了唯一能出城的道，想讓我們困死在湘城中……”

這些與關山告訴的相差無幾。

蘇妙漪眉眼沉沉，“然後呢？”

“城外被北狄圍得如鐵桶一般，城能打仗的卻只剩下我們和一些鄉兵。我和暄原本計劃好了，那通往城外的地道雖被炸毀，出不去，可還能藏不人，可以容城裏的老弱婦孺藏。但不能所有人都藏起來，所以剩下的壯年男子，要留在城與北狄死戰到底……”

說到這兒，淩長風咬牙，攥了手，“我和暄已經做好了赴死的準備，可世叔他竟趁我們不備，在最後的壯行酒裏摻了迷藥……”

他此刻一閉眼，昏迷前的那一幕仿佛還歷歷在目——

線昏昧的地道裏，他、仲暄和那些踏雲軍殘部都倒在了地上，被本該留在地道裏的那些年邁弱的鄉兵卸下了盔甲。

裘恕穿上了從仲暄上下來的甲胄，又緩緩戴上那一軍主將的盔纓，轉過來，笑了笑。

“你們皆是良才悍將。來日，大胤失去的疆土，還要靠你們奪回來。所以你們不能不明不白地死在這兒，不能做無畏的犧牲。這種慷慨赴死的事，就給我這個大胤的罪人吧……”

語畢，裘恕便帶著那群同樣換上踏雲軍甲胄的鄉兵，消失在地道盡頭，消失在他們的視線裏。

畫面一晃，是淩長風看見裘恕的最後一眼。

千瘡百痍的城樓門口，那些穿踏雲軍甲胄的鄉兵橫躺在北狄將士的馬蹄下。堆的山海裏，仲暄的盔纓隨風獵獵，在一片破瓦頹垣中格外顯眼。

盔纓下，是被北狄將士幾桿長槍貫穿甲胄、直杵立著的裘恕。他低著頭，閉著雙眼，鬢邊微白的發被吹得淩不堪，可那張臉孔，卻是淩長風見過最安詳的將士容。

一陣微風拂過，忽然將什麽從他手中吹落，墜進地上的泊中。

淩長風離得遠，咬著牙盯了許久，才發現那是一株跡斑斑的半截蘭草……

“世叔是死守城門，以殉國 。”

淩長風眨了眨眼，眼眶有些發。

“……”

蘇妙漪張了張，沒發出毫聲音。

死守城門，以殉國。

這八個字重重地落下來，砸得腦袋發懵、骨酸心。

“至于世叔的首級，為何會到了甘靖那個混蛋的手上。多半是拔都和他們私下的易。甘靖需要一個北狄細作來掩飾戰敗的真相，拔都便將世叔的送去了鄂州……”

語畢，淩長風也沉默了一會兒，才言語蒼白地對蘇妙漪出兩個字，“……節哀。”

蘇妙漪沉默良久，才神複雜地搖了搖頭，“其實我更松了口氣，如釋重負……”

淩長風一愣，面詫異。

蘇妙漪眼眸微垂，低聲道，“比起被甘靖、樓岳之輩陷害，比起死在自己人的刀下，作為一個守城之將死在戰場上、捐軀報國，或許才是更配得上世叔的結局……”

淩長風蹙的眉頭微微舒展了些，嘆氣，“只能如此想了……”

蘇妙漪忽地想起什麽，問淩長風，“世叔知道仲暄的份了麽？”

“從沒有人同他提起過。我沒有，暄更沒有。”

“……世叔在天之靈，若知道自己最後救下的竟是仲氏後人，該是更死而無怨了。”

蘇妙漪擡起頭，向湘城上空的晴雲，良久沒出聲。

二人靜了半晌，淩長風的目忽然越過蘇妙漪，看向後。

他站了起來，面詫異，“你怎麽現在過來了，不是要同其他將軍們一起議事？”

蘇妙漪轉，就見仲暄出現在後，臉有些微妙。

“蘇老板，容相和諸位將軍請你現在過去一趟。”

“……”

蘇妙漪與仲暄相視一眼，轉瞬明白了此行的用意，唯獨淩長風還被蒙在鼓裏。

“你們議的是軍政大事，過去做什麽？”

仲暄含糊其辭，“去了就知道了。”

眼見著蘇妙漪已經起要跟仲暄走，淩長風有種不好的預，也扶著胳膊站起來，“我同一起去。”

“……”

仲暄無可奈何，只能領著他們二人去了議事的中堂。

中堂裏，這次援攻湘城的幾支踏雲軍將領都在，只是臉都有些不好。而容玠坐在最上方，低頭著自己包紮好的右手手掌，一言不發。

一見蘇妙漪到了，衆人齊刷刷看過來，那眼神竟像是要將生吞活剝了似的。

“你就是知微堂的蘇妙漪？”

一個武將站起，黑著臉朝蘇妙漪走過來。

淩長風當即上前一步，擋在了蘇妙漪前。他皺了皺眉，越過這些武將，看向坐在堂中央低眉斂目、無于衷的容玠，“找什麽事？”

容玠終于掀起眼，隔著人群與蘇妙漪四目相對。

二人都沒說話。

一旁的武將等不及了，直接嚷了起來，“昨日，是你的知微堂發小報說陛下傳了聖旨，要我們在年前攻下湘城？如今我們連城都攻下了，聖旨呢？聖旨在哪兒？！”

堂倏然一靜。

所有人都死死盯著蘇妙漪，連淩長風也意識到什麽，不可置信地轉過，向。

蘇妙漪從容玠那兒收回視線，抿了抿，好一會兒才在衆目睽睽之下吐出四個字，“……沒有聖旨。”

此話一出，中堂瞬間炸開了鍋。

不止一個人霍然起，指著蘇妙漪質問道，“你竟敢假傳聖旨？！！”

淩長風的臉倏然變了，下意識看向蘇妙漪，又看向容玠。而容玠的神卻是木然的，唯有一雙眼，仍舊一眨不眨地盯著蘇妙漪。

蘇妙漪垂著眼，“妙漪并非假傳聖旨，只是眼花，看錯了汴京來的傳書……”

這顯然是一句沒什麽說服力的辯解。

“看錯？！你闖出了這麽大的禍事，如今輕飄飄地說一句看錯了，便想含混過去！”

“禍事？”

仲暄終于忍不住出聲，“大敗北狄、奪回湘城、救下這麽多條百姓的命，在你們口中竟了天大的禍事？”

說話的武將啞然失語，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又懊惱又憂心如焚地往椅子上一坐，“……一碼歸一碼！奪回湘城是好事，可我們這些人沒等到聖旨就擅自發兵，這算什麽，這算矯制，大逆不道、要與蘇妙漪一同被誅九族的矯制！”

仲暄和淩長風都沉默了。

其實他們都是一軍主將，自然知道沒有軍令便擅自兵是什麽樣的大罪。若汴京那邊真的追究下來，這中堂裏的人，有一個算一個，怕是都在劫難逃……

“諸位將軍奪回湘城，厥功甚偉。”

蘇妙漪又開口了，“從此北狄會投鼠忌、百姓們會恩懷德、聖上和文武百亦會記功忘過、諒諸位的救國之心。”

朝堂中那些武將們恭恭敬敬、鄭重其事地行了一禮，好一會才直起，坦然道，“至于聖旨下令發兵這個誤會，皆因妙漪而起，罪責……自然也由妙漪一人承擔。”

“蘇妙漪！”

淩長風大驚失。

蘇妙漪置若罔聞，依舊不卑不地著中堂裏的一衆武將，“還請將軍們寬心。”

這番攬罪的話一說出口，倒是讓中堂裏這些高大魁梧、急著撇清幹系的武將各種不自在起來。就仿佛他們這麽一群在戰場上浴戰的男兒郎，現在還要靠一個弱子撐天拄地……

衆人面面相覷，局勢陷僵持。

就在這時，一道悉的嗓音從外傳來，打破了僵局，“有聖旨……汴京，下了聖旨……”

蘇妙漪一愣，轉過，看清門外站著的人，微微睜大了眼，“……祝叔？”

祝襄匆匆走進來，一幅長途跋涉、憔悴不堪的模樣，他微微著氣，走到蘇妙漪跟前，神複雜地，“東家……”

還不等他和蘇妙漪說上一句，那武將便追問道，“你剛剛說有聖旨，在哪兒？”

祝襄緩了緩，“汴京一下聖旨，我就親自帶著消息趕赴鄂州。我與聖旨同日從汴京出發，可傳旨的人在半道上出了岔子……他們遭遇雪崩，耽擱了時日。”

他朝一衆武將拱手，“但還請諸位將軍放心，聖上的確已經下旨發兵！若聖旨沒有耽擱在半路，昨夜定能下達軍營！”

祝襄帶來的消息，沖淡了廳堂劍拔弩張的氛圍。

至，至有聖旨……

只是他們比聖旨早行了一個白日。

有，總比沒有好。

將領們一冷汗地散去。不一會兒，中堂裏就只剩下容玠、蘇妙漪，祝襄，還有淩長風和仲暄。

“所以你是提前知道聖旨，才寫的小報，對不對？”

淩長風急切地問道。

蘇妙漪不說話。

祝襄看了蘇妙漪一眼，言又止。

淩長風看向祝襄，“祝叔……”

忽地意識到什麽，他的話音戛然而止。

祝襄方才說，他和聖旨同時出發，他今日才到湘，蘇妙漪能從哪兒知道聖旨的容？

他頹然地站在原地。

祝襄閉了閉眼，亦是愁雲滿面，“東家，你為何……為何就不能再多等一日……只要一日！一日就夠了！”

“……來不及了。”

蘇妙漪低聲喃喃，“差的就是這一個白日。”

昨夜宴廳上的形都看見了，若再晚一步，滿盤皆輸。

祝襄啞口無言，半晌才無力地慨出一句，“造化弄人。”

淩長風急得焦頭爛額，見容玠遲遲不出聲，便將一腔火氣都發洩在了他上，“現在該怎麽辦？你倒是說句話啊！蘇妙漪的死活你漠不關心是吧？”

容玠看向蘇妙漪，終于開口，卻是沒什麽溫度地笑了一聲，“我能怎麽辦？若我知道該如何扭轉矯詔的罪名，我祖父和父親便不會一命嗚呼、命喪刑場。”

蘇妙漪低垂的眼睫微微一，卻沒有擡起頭來看容玠。

聽容玠忽然提起祖父和父親，淩長風頓時失語，眉宇間的怒意也隨之一僵，杵在原地一時竟不知是該進還是該退。

反倒是仲暄這個局外人，此刻卻格外冷靜，“其實大家也不必如此悲觀。奪回湘城定是有功，蘇老板功過相抵，想必不會重蹈當年矯詔案的覆轍。當務之急，我以為是讓這場勝仗贏得更徹底些。”